馬廉
民國十八年秋天北平古今小品書籍印行會曾經影印過日本內閣文庫藏的明版清平山堂。那是十五種話本小說居多數的叢刻,日本人因書版刻“清平山堂”字樣,取以為名,原本可也沒有總稱,我們就給它定名為《清平山堂話本》。明朝人刻書用“清平山堂”字樣的有嘉靖年間錢塘洪楩的《夷堅誌》和《唐詩紀事》。我們認定這話本也是洪氏刻的書,並且還不止十五篇,日本保存著十五篇罷了;這幾年來不斷的注意訪求清平山堂的書,想證明那個假設。二十二年秋天,我在故鄉(寧波)預備回北平的時候,有一天無意之中買了一包殘書,居然整理出洪氏刻的《繪事指蒙》和十二篇話本來了!這十二篇話本與日本本所出十五篇沒有相同的,版心刻字情形卻是相同,有些刻了,有些不刻。因此初步證明了清平山堂話本至少有二十七篇。
這十二篇話本是嘉靖時黃棉紙印,分訂三冊。每冊好像是五篇,與日本本十五篇分三冊可以互證。現在三冊,書根有題字:
《雨窗集上》話本五篇。
《欹枕集上》話本二篇,共殘存七葉。
《欹枕集下》話本五篇。
從題字的款式上看,我們知《雨窗集》與《欹枕集》是兩回插架的。然則我們第二步可以證明洪氏刻的《清平山堂話本》隨刻隨出,每五篇一冊。
依照《雨窗》《欹枕》兩集的分配應該還有五篇《雨窗集下》的佚本和三篇《欹枕集上》的佚本。我們不能知道是否也還與日本本不同;如果不同,便可以設想《清平山堂話本》有三十五篇。又依照《雨窗》《欹枕》十篇一集的事實,我們也可以設想日本本三冊的數目也是有殘佚的,至少應為四冊二十篇。那麼《清平山堂話本》也許該有四十篇之數了。假使日本本所缺與《雨窗集》所缺相同或兩本所缺與所存相複的話,就該是三十篇。
現在兩本篇數已有三十篇(連《欹枕上》缺數算),其中內容很夠研究小說史的人參考。我曾經大略的考證了一下,覺得與洪氏同時的開州藏書家晁瑮《寶文堂分類書目》子雜類著錄的許多話本也許就是收羅的洪氏刻本;而洪氏刻的話本卻大半是後來馮夢龍選集“三言”的藍本;至於洪刻本身結構的笨拙,語氣的質樸,都還顯得出宋元舊作的風味和影響。我們據晁氏著錄和馮氏的選集去探求洪氏的刻本,繼續訪問,一定很便利,因此特別附列一表,以見分曉。(表中並出錢曾《也是園書目》和《京本通俗小說》《熊龍峰四種》的目錄。)
以上是關於話本問題的話。
當我整理出書根上題字的時候,看字體和形式很像吾鄉天一閣的藏本,手頭所有阮元《天一閣書目》、薛福成《天一閣見存書目》查遍了都不見著錄,直到回了北平將玉簡齋叢書本無名氏的《四明天一閣藏書目錄》檢閱,在“藏”字號櫥居然有《雨窗集》二本、《欹枕集》二本的紀載。《四明天一閣藏書目錄》末了題記雲:
嘉慶壬戌歲六月二十日客寓金閶錄。
壬戌是嘉慶七年(1802),比阮元編目早六年,可算天一閣書目存世最早的一本。目中已著錄《圖書集成》;天一閣後人範懋柱在乾隆三十九年(1774)進書,受賜《圖書集成》就是當年五月的事。無名氏書目編訂的時代自然不出1774到1802的三十來年之中了。阮元編目書成於嘉慶十三年(1808),已經不載《雨窗》《欹枕》兩集的名目。如果無名氏目錄的編訂就與鈔錄的年代同時,這兩部書散佚出了天一閣應該在1802到1808的五六年中間,不然也就是1774到1808之間,我們算來這書離開了天一閣至少也有一百三十年了。這一百三十年中間的變亂多極了,天一閣的書也遭了不少的浩劫,居然展轉喪亂存留至今,書根題字竟依然如故,教我們既得知是天一閣的佚藏,又明白閣藏中這兩部書便是清平山堂的話本。因此我很樂於將它影印出來,還照用天一閣原藏的名稱。這是這十二篇話本所以獨稱“雨窗”和“欹枕”的緣故,也是引起我印行興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