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懷孕第七個月的時候腳腫得幾乎有原來的兩倍高,所有的鞋子都套不進去,出門在家都得是棉拖,而且是田藤的棉拖。谘詢過醫生以後,她打算順產,田藤於是陪著她飯後固定在小區裏溜達。任青幾乎能跟一半的住戶打招呼,也能叫出路上小孩的名字,這讓田藤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春寒料峭的黃昏時分,兩人一前一後慢悠悠走到小區門口,田藤去路對麵的商場買蔬菜水果,任青閑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歇腳,順便跟帶著孫子出來遛彎兒的大嬸聊天。因為任青有很明確地叮囑冬瓜要瓜條勻稱黑皮的,蘿卜要根形圓整表皮光滑的,青菜要仔細看菜心有沒有黑點……田藤在果蔬區研究了整整十分鍾。他提著水果蔬菜回來的時候,任青正敞著外套讓大嬸看她的肚皮,大嬸信誓旦旦地說圓滾滾的肯定是女兒。
“其實我也覺得是女兒。”
夜裏,任青靠在床頭看著田藤鼓搗新買的單反相機。
“為什麼?”
“我也說不清楚。”
田藤放下相機,旋開床頭櫃上的顏料盒。
“睡衣掀起來。”
“你行麼?”
“沒有我不行的事兒。”
任青無語凝咽。她跟他朝夕相處以後,漸漸開始承認,這個世界的確是有田藤這種不管做什麼都能很快上手的物種。
任青掀起睡衣,露出鼓鼓的肚皮,田藤提著畫筆驚訝地盯著某處。
“他還在動?”
“他今天比較興奮……要打個招呼嗎?”
田藤聞言頓了頓,因為手有點涼正要拒絕,任青抓住他沒拿畫筆的那隻手很自然地貼到自己腹部右側。田藤觸摸到肌膚的溫熱,接著,似乎是膝蓋或者手肘的部位慢慢劃過他的掌心。他瞪大眼睛,手指不由自主跟著任青肚腹裏的孩子一點一點移動,漸漸到肚臍的位置。
“他在裏頭翻身嗎?”
“也可能在打拳。”
“以前沒有這麼活潑。”
“因為漸漸長大了呀。”
田藤默默看著任青唇角疲憊卻很滿足的笑意。自打懷孕,從昏天暗地的晨吐開始,各種折騰,她一直保持著這種充滿希望的笑容。這個孩子來的很及時,終結了任青在任朵蘭去世以後長達八個月的抑鬱。田藤不太願意去回想那段時光,那段任青半夜睡醒捂著嘴巴悄悄躲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哭泣的時光,她回來的時候他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翻個身摟住她繼續睡覺。
任青笑著拍拍自己的肚皮,道:“你快點畫吧。我本來說就去小區外麵的森格拍幾張就好了,你不同意,結果要買相機,要買顏料,還要買這些以後都不能穿的孕婦裝,早知道這麼麻煩,我就不跟你提了……”
她說,大家都拍孕照,我也想拍。他聽到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應,卻在兩天裏購置了所有的材料,順帶研究了傻萌傻萌的孕媽媽肚皮畫。
田藤看著素色的窗簾,想了想,蘸著特質的顏料俯身寥寥幾筆地在她肚皮上勾勒出一幅小橋流水人家的水墨畫。
“滿意麼?”
任青勾著腦袋看了看,笑眯了眼。
田藤哢哢拍了幾張照片,用寶寶潤膚油洗掉顏料,再換一顆有點發黃的聖誕樹,一個紅色電話亭。這是美國50號公路沿途最出乎意料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