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時，依喬坐在了副駕駛上，她一言不發，全然不管一航逗她的開心話。快到租住屋了，我從對依喬的擔心轉移到了鳳喜身上，不知道孩子們看到這樣一個重病臥床的媽媽會怎麼想。
從後視鏡裏，我突然看到一航正抬頭看我，欲言又止，他的眼神憂鬱，裏邊還有什麼？我讀不透。這一路行來，我們的關係親密默契了許多。就連毛蛋的那一聲聲“嬸嬸”，我聽來也是那麼受用，還有，一想起在旅館時，我們的那個吻，我的心忍不住地呯呯亂跳一氣。那麼說，我對他，他對我，真的有了愛意？
現在是什麼時候，方***在胡思亂想什麼？我暗暗地責罵自己。但又不忍心從他的眼神裏掙脫出來，鏡子裏仿佛有一條看不清的絲線，把我們的眼光緊緊地拴在一起。他的眼神那麼深，那麼沉，想要把我墜進去……
哦，哦，哦，一航叔叔在鏡子裏偷看嬸嬸哦，不害羞，丟丟丟，坐在我身上的毛蛋突然又大聲嚷嚷起來。原來，從他的這個角度，正好看到一航，這個小壞蛋，我在他屁股上假裝掐了一下。
依喬伸手，啪地一下子把後視鏡轉了方向。
……
打開房門，一如既往的是老張，他哈哈笑著，喲，都來了。
我和一航交換了一下疑惑的眼神，身邊兩個孩子遲疑了一下，緩慢又怕生的走了進去。依喬看了一下情形，一句話沒說，走進了一航房間，重重地關上房門。
我看到了什麼，恍然之間，仿佛有雨霧迷住我的眼睛。
眼前，鳳喜姐，她穿著玫紅色的絲棉襖，黑色打底褲，一雙咖啡色的靴子，披著長發，依舊那麼美麗、熱情。玫紅色的衣服映襯著她略施粉黛的臉龐也有了些許紅潤。時光宛如回到了半年前，回到了初遇時，一時之間，我竟然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兩個孩子仰頭看著媽媽，母子相聚，孩子們有一年多沒見過媽媽了，初時有些靦腆，隻是都低著頭，往媽媽懷中鑽。
媽媽，比小草嬸嬸和依喬阿姨還要漂亮，毛蛋嗬嗬地笑著，仰頭看著鳳喜，那條黃河又不分時宜地流了出來。
嗯，媽媽最美了，媽媽永遠都那麼美，鳳喜緊緊摟住菲菲和毛蛋，像是害怕有人會搶走似的。
媽媽想你們了，你們想媽媽嗎？她哽咽著說。
一旁的鳳喜小叔忍不住別過臉，我看到他擦了一下眼淚，原來，我對他有誤解，他並不是一個木頭。
媽媽，毛蛋想你了，奶奶說你不要我們了，爸爸不要我們了，媽媽你不會不要我們吧，毛蛋癟著嘴巴，哇得一聲哭了起來。菲菲倔強地咬著嘴唇，眼淚無聲地掉下來。
兩個孩子終於伸出手緊緊地回報著鳳喜，她的眼淚忽地流了下來，淚水把她塗著滿是白粉和胭脂的臉頰衝出了一條痕跡，顯露出裏邊昏黃暗淡的膚色。
老張低下頭，不忍看這活生生的母子相會痛心的一幕。
此情此晃，我再也無法看下去了，隻感覺眼淚如奔流一樣湧出了眼睛。我捂著嘴巴，跑出了房門外, 把自己深深地埋在了樹叢中，任由眼淚肆虐。
淚眼朦朧之際，我突然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他兩隻胳膊撐在牆上，肩膀聳著。
一航，我詫異地走過去，輕拍了一下他。
他緩緩地回頭臉，滿麵是淚。看到我，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想費勁擠出笑容，可是淚水卻又一次流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大男人如此悲切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