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賈敏因病故去後,父親也因傷感過重感染了風寒臥榻多時,我尚自年幼,兩個姨娘身為內眷且地位卑微自不能出麵理事。偌大個宅院萬事也隻得依靠老管家平叔料理。平叔忠厚老實,對父親及我伺候極為用心,卻也因其秉性憨直不若父親這正牌主子往日處理家事那般恩威並施能約束管製一幹仆傭。堪堪半多月下來,就有細瑣的怨懟及輕謾之聲傳入父親耳中,連一向緊避深閨的我也耳聞了一絲半點。及至這天,晨起至父親榻前問安時,父親並未若往日般讓我早早退去,而是麵有憂色地留下了我。
“玉兒,為父自你母走後身體每況愈下不若從前。本托你平叔管家---卻也到底不若主子撐場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為父原還擔心不能好好照顧你,誰想昨日你遠在京陵的外祖家來信說你年邁的外祖母憂思親女早亡,念及你為你娘親一脈骨血想接你去傍身照顧以慰慈心。我思慮良久,雖然你去那邊所處陌生---但,畢竟有你外祖母維護疼惜,她隻你母親一女,日後必不會讓你受委屈。如此,為父倒也能安心了些。”
聞父親提及逝去的娘親,我已垂淚嗚咽。再提及從未謀麵過的金陵外祖母要接我過去的意思時,頓時就禁不住的滾下淚來。
自打記事起,我就知道我的外祖是千裏之外那個繁華之都的名門望族京陵賈家。傳言中有著白玉為堂金作馬的氣派和奢華,非我家隻姑蘇一壁清流可比。母親也曾經告知我,當年祖父和外祖皆在京當差,彼此氣性相投,當時我林家也是江南一帶有名的書香門第,彼此因就結了個親緣。母親遵父母之命遠嫁江南多年來路途遙遠不曾歸省。而自祖父告老後父親無意仕途一心閑庭蒔花為樂,家道也就漸漸的中落下來,後天長日久兩家亦漸漸少了些往來。而今,突然就要讓我隻身前去那陌生的地方--—雖說有外祖母照拂,可畢竟寄人籬下,那樣富麗堂皇的金粉之地,縱使沒有委屈,也是不得自在的吧。
心下如此,卻又不得不含淚應了。父親年邁且今又身子不好。自己身體自小孱弱,如今這樣,去外祖母家有長輩傍身教育,想來父親也能寬心些許。
如此應承下了父親,而後父親便吩咐我自小貼身隨伺的丫鬟雪雁和奶母王嬤嬤也一同入京,臨了也免不了一番離別絮語。
三日後,我便隨外祖母家派遣來的四個管事嬤嬤攜雪雁王嬤嬤一同登上了北上的大船。夜色蒼茫裏,舉目漸行漸遠岸邊依稀倉鬢的父親,薄紗覆罩下的我忍不住淚雨紛飛.
行船的第一夜,我便不能十分睡好,許是第一次坐船出遠門,在榻上輾轉不能入眠,想起父親離別時撫慰又牽掛不舍的目光,又思及過去的母親,再作想來日即將入那陌生的地方,頓時心頭就愈加的哀慟彷徨起來。
正暗自飲泣間,外間艙門口傳來雪雁低低的聲音。
“姑娘,姑娘?還沒睡下麼?雪雁進來了?”
我悲傷不能自禁,聞聲忙用絹子掩了紅澀的眼,口中哽咽道:“隻管進來罷。”
一時有開門的聲音,艙房裏也亮了起來,紅燭搖曳下雪雁纖薄的身子慢慢探近榻邊。我聽見她歎息了聲.
“姑娘,你又在傷心了…….”
我強自忍了心中淒痛,轉身拭淚。半晌哽咽道,“我沒事了,這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覺,隻管來煩我。”
雪雁孩團氣的臉上有著大人般的擔憂。她探身為我掖了掖絲綿被角,口中輕輕道,“才晚膳姑娘沒用好,過後又不許雪雁在內艙伺候,奴婢就知道姑娘必定又要徹夜不眠地傷心了。臨走前老爺萬般叮囑奴婢照料好姑娘,姑娘如此憂愁傷了身子不說,老爺也是不能安心休養的。”
我聽她絮絮勸慰,提及年邁病中的父親心下也不由得愈加傷感。隻捂著被角凝淚哽咽。
雪雁比我還小一歲,是奶母王嬤嬤的遠方侄女,打小失怙被寄養在王嬤嬤身邊,娘親看她嬌憨可憐就許了她作我的隨身侍女。多年來日影相隨是有些情分的。而今我隻身北上也隻有她可以近身傍依了。
如此輾轉半夜,紗窗上隱隱就透了明灰的魚肚亮色。
如此我們在江上過了兩夜的行程,今兒一早,我正在雪雁的服侍下理妝時,艙門口響起了隨行的一個賈家嬤嬤的聲音。
“林姑娘,您起了麼?老奴來給您道早來了。”
我放下手中正準備插入發鬢的白色珍珠小簪,轉首望向艙門處微微曳動的竹簾忍不住就緊了緊唇角。
素聞賈家門風,年紀大又服侍過祖輩的仆傭比一般的奶奶姑娘還得臉幾分。這次外祖母派來的四個嬤嬤皆為二等傭仆,但數日來看其吃穿用度卻當真絲毫不下平素見過的尋常大戶家的主子太太。在姑蘇家中幾日,平叔殷勤款待,她們受之客氣大方並不見一絲忸怩謙卑之色。她們日常舉手投足間的清貴之氣時時讓我提心隱憂。林家早年也是書香大家,雖如今家道中落非昔日可比但規矩家風卻一日不敢懈怠。雖說父親承襲祖輩治家嚴謹,但他性格閑散素不喜繁文縟節,所以林家上下處事待人皆淡然隨和。日後自己一人呆在賈家,必是要時時小心謹慎,不能行差踏錯一步讓人徒增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