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十六年秋七月辛卯,月君拜送鬼母之後,鮑師問曰:“帝師心中尚有何事?”月君曰:“我空手而來,空手而去矣,更有何事?求師指示。”鮑師曰:“大約劫數已完,王師不宜留此。自我發之,還須自我收之。呂軍師前生修於玉局,今生隱於嵩陽,久任軍機,已昧夙因。自我始之,還須自我終之,不可不指點其歸路。”曼師道:“還有哩!自我借之,還須自我還之。刹魔主之二百萬金要賴了他走哩。”鮑師道:“不要睬他,以魔道而與太陰天子結為姊妹,是將此金銀買的體麵,就如鄉裏財主與紳宦結了婚姻,傾家去奉承,也是情願的。”曼師道:“如今卻是現任官員為著急事,央人向財主借的哩。”月君道:“毋戲言,恩債豈肯負他?待我先打發了兩處。”就握筆寫下一帖,是發與劉元帥的。雲:
孤家於黎明要往省故國,元帥劉璟可速退兵至河問,俟建文帝回鑾,請旨定奪。月君問鮑師道:“闕下耆舊諸臣可否亦微諭意,聽彼自行其誌何如?”鮑師道:“也少不得。”遂信筆揮二絕雲:
廣寒仙子下瑤台,隻為綱常掃地來。
恭代天心行殺伐,凜然正氣日中開。
燕孽魂亡一劍飛,國仇雖報帝無歸。
幾多未了忠臣事?留與千秋吊夕暉。又寫下發與呂軍師的五言律一首,都用上玉璽,封作三函,如軍機羽檄一般,統付於女金剛,並傳入劉元帥營中,從塘汛轉發。月君乃謂曼師道:“魔主之債,現放著宮中有碧霞元君儀仗,井諸仙真、龍女饋送的寶物,約值數百萬金,將來準折,也算得過。獨是沒個移去。”曼師笑道:“在在世上走一遭,半些兒東西也存不得,真個是空手而來,空手而去了。你這裏發了念頭,他那裏便自移去,不用送的。”月君道:“妙哉!請問二師,我四弟子能隨去否?”曼師道:“去得,去得!罡風一吹,好像著了我的扇子,化作灰塵,豈不了了!”鮑師道:“胡說!我道家羽化登仙,豈是肉體去的!”遂命滿釋奴積薪於東台之下。候著舉火時,女金剛已回來複命。王師都在台左右成行逐隊的過去,各營將士隻道又有恁麼妖法的人來對陣,所以亟令退兵。唯元帥劉璟料到八九分地位,就同阿蠻兒、瞿雕兒、小皂旗三將統領數騎斷後。走不五六裏,歇下探望動靜。東方微有白意,月君便呼四弟子諭道:“道行淺深,爾等寸心自知。若能屍解隨我上升;即登東台。倘有未穩,不妨入山修煉,慎勿因我有累汝等。”素英四仙姑齊聲應道:“身外有身,玄中有玄,幸得相隨帝師也!”皆就升台趺坐。曼師笑道:“快放火!四位佳人有了些塵土氣,要向火宅中轉一回,好換出個新鮮麵龐。快燒快燒!”滿釋奴有些遲疑,女金剛即來舉火。曼師又吹口氣,頓時烈焰衝天而起,城內城外都道是失了火,連燕國早朝的官員與太子仁宗,都上五鳳樓來看。時太陽初升,正射著城西,遍空中彩霧盤旋,香風縹緲,隱隱然聞有天樂之聲。遙見多少仙官仙吏,都著霓裳羽衣,各執絳節雲旙,仁立層霄,恰像個迎接人的。月君早已穿著天孫賜的混元開辟一仙衣,戴著碧霞元君送的藍玉雕樓九鳳衝天百寶冠,束著嵩嶽夫人獻的伽楠造成五龍銜珠帶,蹬著東海龍女貢的青絲織就百花凝香履,拜別了鮑、曼二師,又與兩位劍仙稽首作別。範飛娘等四員女將皆俯伏拜送。早有一隻素鸞鳥下在台端,向著月君延頸舒翼,若有所訴。月君視之,即廣寒宮所遇之仙禽,天狼星搶來時,全虧他斜飛退避的。才斂衣坐於鸞背,忽東台一聲響,為人崩裂,四大弟子屍解出神,各禦彩雲一朵,隨了月君冉冉升上雲霄。有一闋為證。
月愛千秋人耐寡,花憐萬劫容如畫。問君何事下塵寰?揮鐵馬,風雷吒,直教殺得真龍怕。
縹緲素鸞雙羽下,六銖衣斂輕輕跨。送君此日上空冥,紅埃謝,銀河瀉,天香重鎖瑤台夜。
滿釋奴、女金剛大叫:“帝師!帶了我等人!”月君微微回顧,二女將遂踴身躍入火內。鮑師亟收了二人的神魂,謂曼師道:“女金剛是道兄的弟子。滿釋奴是我的弟子,各帶回洞府,水火煉度他們成道罷。”曼師笑道:“兩位劍仙各有弟子帶去,唯獨老鮑者曼,大家帶著個死鬼去。不要被他迷了,不是要!”眾仙帥皆大笑。於是聶隱娘攜了回雪,公孫大娘攜了範飛娘,稽首作別,淩空而散。
其時,燕京內外,遠近地方,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閭巷庶民,無不目擊唐賽兒肉身成聖,白日飛升。這樣一樁奇事,倒是自己部下,隻有劉璟、阿蠻兒、瞿雕兒、小皂旗四人在五裏之外望見,各拜手遙送,不勝太息,飛馬趕上大軍不題。
卻說呂軍師在荊州先於數日前,有程知星從黔中而來,說聖心安於空門,無意複位,齎一玉函,雲複帝師之命,便匆匆就道而去。軍師方在躊躇,欲擬草疏,奏請東宮正位。忽於夜半,轅門傳鼓,報說帝師有軍機令旨到來。如飛傳進,卻是一道羽檄。拆開視之,乃黃麻紙上寫的五律詩一首。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