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萱見到他時,還是吃了一驚,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和他們說的也不一樣。
立萱今年十七歲,大一,專業是特殊教育。她在郭醫生處覓到一份兼職,郭醫生推薦她到倪家別墅,並坦言:“並不是特別關照你,隻是我現在實在找不到其他的人。”這樣說,是希望她有個心理準備,“所有的輔導老師,在倪家上完第一節課之後,全被辭退,無一例外。”
立萱很看重這份兼職,在三月開學之前,她必須湊足學費。
倪家給的小費很豐厚。立萱算了一算,如果她能撐過三節課,也許兩節課,就可以了。來這裏的路上,立萱想到很多可能性,倪家的小孩會是什麼情況,這麼難以搞定,多動症或是狂躁症?隻是立萱沒有想到,那孩子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裏翻書,一點也不像需要特殊輔導的樣子。
二樓的這間圖書室相當開闊,挑高的空間,三麵都是書架牆——很特別的牆——費了一番設計。牆體自地麵起一米鑲嵌著玻璃,頂上一米也是玻璃,使得圖書室光線充足。牆麵上掛著七十二寸的高清電視,正報道著新聞,聲音幾不可聞,牆角擺著黑色的大型三角鋼琴。地板中間是一個凹陷的正方形,一邊有幾級木梯,另外三麵都是沙發,光看這陳設已覺得十分慵懶。此刻,玻璃牆外,午後的陽光正照在庭院裏稀稀拉拉的樹上。
在等倪太太來的時間裏,立萱就站在偌大的圖書室內觀察著周遭的環境,以及她的輔導對象,那個正坐在咖啡色沙發裏,幾乎陷進去的十二三歲的男孩——他的目光在書頁之間遊移,眼睛應該沒有問題,四肢健全沒有明顯缺陷,翻書動作也並不笨拙。
想來想去,立萱隻想到一種可能,真替倪家父母可惜,那麼漂亮的男孩,是個啞巴。
立萱慢慢走到他的身邊,打蠟拋光的地板,使得立萱的腳步聲十分響亮,一種和環境不搭調的響亮,但那孩子一點動靜也沒有。立萱心裏又肯定了一點,聾啞。她在沙發前半跪下來,先來個親切的自我介紹總是沒錯的。立萱用手語跟他問好,又問他看的是什麼書。膝蓋觸在厚重的地毯上,視線正好跟男孩平行,但他沒有理她。立萱疑心自己的手語不標準,可是心裏又有些異樣,照理說,他應該看到她了。
這時候,倪太太來了。圖書室的門被人推開,立萱還沒有見到她的人,先聽到她和門外幫傭說話的聲音,聲音幹脆利落,很灑脫。立萱慌忙站起來,看到倪太太明顯愣了一下的表情,她猜想也許倪太太沒有想到自己那麼年輕。
立萱心裏也打了個突,因為倪太太看上去太好看了,該有四十來歲了吧,卻像鬱金香杯裏盛著的琥珀色香檳,玲瓏剔透。
“喬老師?”倪太太與立萱打招呼,帶著一絲確認的語氣。在倪太太質疑的目光裏,立萱的手心都出汗了,她說:“是郭醫生介紹我過來的。”
悠悠的香水味在空氣中暗暗流動,沁人心脾,但倪太太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不易親近。倪太太看了看牆上的時鍾:“垨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看書的時候要坐好。”這句並不是對立萱說的。男孩埋頭在他的書裏,倪太太重複了一次,他依然沒有太大的反應。重複第三次的時候,他才懶散地抬起了頭,揚起的目光正好滑過立萱的臉。他稍微換了個姿勢,倪太太這才作罷。
原來不是聾啞啊,這是立萱的第一個反應。
立萱愣神的時候,倪太太已交代了諸多事宜。一張時間表遞到立萱麵前,倪太太問她:“喬老師,都清楚了嗎?喬老師?”立萱慌忙接過來,點了點頭。剛才領立萱進門的那個中年阿姨又上來了,對倪太太說:“車準備好了。”倪太太接過她遞來的大衣穿上,立萱這才發覺,倪太太一襲月牙色裙裝,精心的妝容,似乎是要出門。
但立萱有諸多疑惑,不知該不該問。倪太太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上,見立萱欲言又止,停下來問:“還有什麼事?”
立萱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男孩,後悔沒有多問一些關於他的情況,隻得硬著頭皮問倪太太:“我還不了解他的情況。”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害怕男孩聽到,特意上前,低聲詢問倪太太。這個小孩不聾不啞,視力良好,四肢健全,這樣也需要特殊輔導,真說不過去。
倪太太微微皺眉,流露出一種不太友善的目光。立萱自己也知道,唉,這樣問,顯得太不專業了,至少事前該多了解些情況。可事實就是,她來得太急了,本來想打電話給郭醫生再多問一些情況,可是偏偏手機沒電了。
倪太太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默不作聲的男孩:“阿斯貝格症候群。”她的聲音沒有刻意放低,一點也不避諱讓那孩子聽到對話內容。立萱轉過頭,隻見他在聚精會神地看書,而倪太太已經下樓了。立萱聽到倪太太的聲音自樓道傳來,風風火火要去赴一個下午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