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蝴蝶01(1 / 1)

江邊看羊

江邊草地上的草已不像春天那樣嫩黃,也不如夏季那樣蔥鬱,但我看到有一隻羊在江邊——在江邊的草地上吃草。羊有時候會停住咀嚼,用沒有表情的眼睛望一望奔跑不分季節、不分日夜的河流,好像它要想些什麼。或許它知道自己想些什麼是不重要的,任何人不會為一隻羊的想法而去做些什麼,因此這隻羊的想法是不能存在的,它的意義注定和其它羊一樣,用吃草的方式去活著,用吃草的生活去度過自己吃草的一生。

江邊草地上的羊正吃著秋風裏的草,那些草有點枯黃,已不像上一個季節那般香甜而含有水分,咀嚼起來得費點力氣與工夫,所以這隻羊走到了水邊,慢慢地吮吸著有點涼的河水,喉嚨裏發出河水穿過食道時的響聲,這聲音有些沉悶,像一個正生病的人用水灌藥那樣不怎麼順暢,可是吃藥是要用水的,因為唾液的力量遠遠不能把藥灌進身體深處,遍及五髒六腑。現在我知道了羊有時也得喝點水,在吃草的一生中,幹澀了的時候得用水來濕潤。

羊在草地上吃草,吃草的羊四隻腳肯定是站立在草地上,它安靜地像一片從天空上飄下來的雲,沒有憂沉,沒有一點失望的樣子,它麵對著的不是前方,它的視角所觸之處和虎和豹和狼、甚至和我們人都不一樣,隻是左右兩邊視界中長在河邊、地邊、山上山下的草;有草的地方沒有羊是很可惜的。現在,這隻羊來到江邊的理由很充分,因此它能把吃草這樣的事情做得很認真、很踏實、很安詳。

草地上的草在羊的嘴下慢慢地減去,我可以看見羊的麵孔了,但我不知道羊是否也能跟我們人一樣,有一種心靈上的感應?這會草地上的羊突然停止了吃草,用安祥的目光找到了我望著它的眼睛。並向我咩咩叫了兩聲,就像是找我說話,可是我不懂羊在說些什麼,也摹擬不好羊的叫聲,因而我隻能在這隻羊麵前默然無言。

我感到了持續注意一種事物的疲勞,我避開了羊的眼睛或是一件事物的目光,坐在了草地上,但始終沒有讓那隻羊脫離我的視野。

江邊的草地上有一隻羊在吃草,我在江邊看這隻羊怎麼著吃草,這件事情有意義嗎?我不覺得沒有意義,但是我真的說不出看一隻羊吃草有什麼意義?不過我覺得看一隻羊吃草比看一個人或一桌人喝酒吃飯要有意思些。當然,我也常常成為那一桌人中的一個,盡管不一定有意思,但意義卻不用置疑地存在著,並且認為一桌人圍在一圈吃飯這件事情的本身是因為意義才產生的。這一點,我深有感受。

羊吃草的樣子很斯文,不緊不慢,有節奏、有韻律,使我感到了唇齒間的食物或脆嫩或綿軟。草叢中那些開在秋季裏的花它是不吃的,那些撲哧著一飛一落的蟲子它也是不吃的,它隻吃草或那些我們統稱為草的野菜。我聽得清楚,羊咀嚼野菜的聲音與草不一樣,可是我找不到非常貼切的象聲詞去形容。羊再一次停住了咀嚼,它在江邊的草地上向河對岸望去,我不知道草在羊的眼中是什麼顏色,我看到了江對岸也有一片草地——一片更寬闊更青亮的草地。但是誰又能把這隻羊送到那片草地上去呢?這正如我看到鄰居家的二媳婦時常把她那條寵物狗帶到江南那片草地上換換新鮮空氣一樣,都是確鑿而順理成章的事情。

江邊的草地上的草被這隻羊用吃的方式剪矮了一大片,但草地還是草地,那隻羊因此仍然站立在那種叫草的食物上。我閉上眼睛,躺臥在草地上,讓太陽的光與河麵上的風掠過我的身體……但我感到陽光和風都那麼滯重,它們絲毫不能照亮或推動我的思考。

我睜眼時已看不到那隻吃草的羊。那隻在江邊草地上吃草的羊已經在我“思想”著的那一刻,逃脫了的我的視線……

沒有羊的草地不再給我留戀,我是不吃草的,不吃草的我得趕回城裏去吃晚飯,然後在沒睡覺之前想一想自己的一天為什麼也可以這樣過去?

在城外20公裏處——一個叫任店的江邊草地上,我與一隻羊相遇。我認為,它是一件不可以被我忽略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