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君武畫鼠,大都取材於民間廣為流傳的有關鼠的俗諺、民謠、歇後語,卻又賦予這些短小的民間傳統作品以全新的象征含義。如《跳湯比賽》,用的是俗諺;“一隻老鼠壞了一鍋湯”。我老家廣東也有人說“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意思是說,壞種不必多,小小的一隻鼠,甚至一粒鼠屎就能把一鍋湯壞了,要不得了。在華君武的筆下,那四隻參加跳湯比賽的小鼠,個個翹尾抱胸,多麼“豪邁”,多麼張狂,自然管不得一隻鼠會壞一鍋湯的後果。《偷油吃下不來》,取材自童謠:“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叫貓哥,拖下來,吱扭――下來!”看那滿嘴油腥的偷油小賊,站在高高的油瓶子上,正哈著腰在尋找退路哩!等著吧,貓哥不會放過你!《老鼠上秤台――自稱》,取材於中國民間歇後語。一把磅秤上站著一隻揚尾鼓肚昂首叉腰的小鼠,瞪著小眼。瞧它那得意洋洋、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態,你不覺得,這號自我感覺特別好、正站在秤台上的鼠輩,在現實生活中,在人們周圍,並不陌生嗎!
最有意思的是那幅《新老鼠娶親圖》。老鼠娶親是我國民間藝術中常見的題材,有著深刻而廣泛的象征含義(詳見本書第十一至十二章)。老鼠娶親的民間年畫通常是由眾鼠組成的娶親隊列,有扛旗的、打鑼的、抬轎子的、抬嫁妝的……呈之字形排列,從畫麵深處走來。華君武的老鼠娶親圖同樣采用民間年畫常見的之字形構圖,之所以稱之為新老鼠娶親圖,其新在於,那娶親隊列盡管仍然是鼠,鼠頭鼠尾依舊,鼠身上卻開了兩扇窗戶,鼠爪子變成了兩個軲轆。這樣,從畫麵深處浩浩蕩蕩開過來的娶親鼠輩,便成了一列鼠形的轎車,緊跟在一輛掛著雙喜牌子的可能是新娘新郎乘坐的黑色鼠轎車後麵。諸君請看“新時尚”,如今,連老鼠娶親也得轎車隊列了,何況是人呢?
《老鼠吹牛》和《老鼠寫匿名信》是兩幅以鼠為主人公的配詩諷刺畫。請仔細看看那鼠先生是怎樣對鼠太吹牛的:“從前人說老虎屁股不許摸,現在有人說小貓屁股也摸不得。某鼠竊聽後大喜,回洞對鼠太說,如今老鼠屁股更摸不得。世上凡愛說假話、大話、空話的皆似此鼠。”看那副小人得誌便張狂的嘴臉,不過是隻吹牛小鼠而已。寫匿名信是鼠輩的看家本領,人間鼠界均如此。畫麵上,一隻貓端坐在左上方,一臉凜然正氣;右下方那三隻無名鼠輩,鬼鬼祟祟,點著油燈,寫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告它不講民主,一隻貓說了算。”“天天坐在我們洞口,迫害我們。”“而且行動鬼祟,還殘殺大小魚類。”“晚上還在房上和異性貓咪搞不正當男女關係。”華老的畫讓人在捧腹之餘,對自己身邊或者現實生活中的鼠輩嘴臉看得更加清楚。
1996年是鼠年,善於畫貓的畫家周翼南被友人將了一軍,要他畫鼠。都知道他喜歡畫貓,從未畫過鼠。想了想,畫家畫了一幅《抬轎圖》,兩隻瘦胳膊瘦腿的鼠抬著一頂轎子,裏麵坐著一隻不愛步行的貓。畫家寫道:“有喜歡坐轎子者,亦有善抬轎子者,古今皆然。隻是為人抬轎子,畢竟是累人的事,要付時間精力的。但心甘情願,為何?乃有好處也,說不定將來也可入坐轎之列。為人抬轎不失為一種攀附之法,鑽營之道。但願都討厭坐轎子,那麼,善抬轎子者便無用武之地了。”這善抬轎子者由鼠輩來充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鼠抬轎的形象大量見於鼠嫁女的年畫、剪紙等藝術品,畫家借民間藝術中鼠抬轎之形,又結合民間俗語中抬轎之意,畫出了溜須拍馬、攀附鑽營者的嘴臉。俗話說,老鼠見貓,腳底抹油,唯恐躲之不及。而這裏的鼠抬的恰恰是貓,這對天敵的位置把鼠的媚態寫絕了。畫麵是常見的鼠抬轎、鼠和貓,但其中的象征含義,幽默和諷刺內涵,卻給人留下了無窮的咀嚼餘味。
除了上述三位畫家外,丁聰的《傍大款》也是絕妙的佳作。其他也有不少畫家畫過鼠。文人寫鼠,畫家畫鼠,民間說鼠,多是借鼠發揮,對人間世道的鼠竊狗偷的勾當加以伐撻。鼠成了陰險、狡猾、卑瑣、詭詐、貪婪、鬼祟、小人得誌的象征,這是鼠象征的一個重要方麵。大師們所展示的童趣世界同樣讓人留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