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40年代周作人寫的有關老鼠嫁女的一篇專文《記嫁鼠詞》,對我們了解周氏的見解有重要的意義。由於資料不易查找,現全文引錄如下:
徐時棟《煙嶼樓讀書誌》卷十六《清白居士集》第五條雲:“杭俗謂除夕鼠嫁女,竊履為轎。《蛻稿》中有《嫁鼠詞》,中有警句雲:‘好合定知時在子,以履為車鼠子迓,鼠婦新來拜鼠姑,鼠姑卻立拱而謝。’運用自然。”蕭山寅半生編《天花亂墜》二集卷五有王衍梅《鼠嫁詞》,小引雲:“《虞城誌》,正月十七夜民間禁燈,以便鼠嫁。”詩凡二十五韻,有雲:“顛當守門防客走,拱鼠前揖將進酒。小姑豔過鼠姑花,廚下先嚐儂洗手。”與梁作近似。但我又喜其他四句雲:“啾啾唧唧數聘錢,香車飛駕雕梁邊。嬌羞鸞鏡一相照,不許燈花窺並肩。”此與以履為車純是童話意境,在詩文中殊不易見到。鼠嫁女也是有趣的民間俗信,小時候曾見有花紙畫此情景,很受小兒女的歡迎,不知現今還有否也。王衍梅著有《綠雪堂集》二十卷,查閱兩過,卻找不著那篇《鼠嫁詞》,寅半生或別有所據歟。七月廿三日。
周氏的《記嫁鼠詞》收在20世紀40年代出版的《書房一角》中,周氏所引第一首嫁鼠詞為清代學者梁玉繩的作品,梁氏著有《清白士集》,《記嫁鼠詞》便收在該書嘉慶版卷二十六《蛻稿二》中。徐氏寫作《清白居士集》或別有所本,或為傳抄之誤也未可知。
周作人在《記嫁鼠詞》這篇短文中,介紹了清代兩位學者梁玉繩和王衍梅根據民間的鼠婚俗信創作的嫁鼠詞,足見周氏對嫁鼠作品的喜愛和重視。以鞋作轎嫁鼠的俗信在我國河北、山東、浙江等地都有,而且還非要“竊履”不可,認為用“偷”來的鞋嫁鼠才吉祥,才有福氣,婚姻才和諧美滿。這其中的民俗內涵不僅有意思,而且有悠久的曆史淵源。關於梁玉繩和王衍梅的嫁鼠詩以及竊履嫁鼠的民俗風采,我們將在下一章專門論述,此處不贅。
周氏的《記嫁鼠詞》對我們理解嫁鼠這種民俗現象,以及文人學者以鼠婚為題材創作的作品都有啟發,短短幾句話,把鼠婚這種文化現象所具有的三重意義:民俗意義、藝術鑒賞意義和學術研究意義,說得非常透徹。
周氏指出,鼠嫁女是一種有趣的民間俗信,小時候曾見的花紙就是這種俗信的反映,很受民眾歡迎。鼠婚這種民間俗信的一個突出特點,便是以歲時與地方作背景,既體現了百姓的歲時觀念,又具有地方色彩。周氏寫兒童雜事詩,正是“有歲時及地方作背景”,並“就平生最熟悉的民俗中取材,自多偏於越地”。(甲編附記,第104頁)他在《過去的工作?關於竹枝詞》中說:“以七言四句,歌詠風土人情……我所更喜歡的乃是詩中所載的‘土風’。”(第307頁)寫兒童雜事詩,“本意實在是想引誘讀者進到民俗研究方麵去”(卷首6)。以民俗的眼光和方法去觀察和分析各種民間俗信和民間作品,是周氏學術研究的一大特色,在他20世紀二三十年代寫作的《兒童文學小論?兒歌之研究》中,便反複強調,“唯本於古代禮俗,流傳及今者,則可以民俗學疏理,得其本意耳。”(第235頁)
周氏兄弟一再指出,老鼠嫁女的花紙、歌謠和童話很為小兒女喜愛,自然是由於這類作品所具有的其他作品所無法比擬的藝術鑒賞價值。周作人所言“純是童話意境”,一語道出鼠嫁女作品為兒童喜愛的原因。1950年7月5日周氏在《亦報》《妙峰山與無底洞》中說:“小孩都喜歡聽講故事,有地方叫‘說古今’,或雲‘大頭天話’,裏邊不但貓狗說話,而且妖精現形,老虎化為外婆,田螺變成新婦,現在的成年人大概還多少記得。後來從外國傳進知識來,知道這些都是童話,有的又怕聽了真會相信貓狗說話,養成迷信,主張廢除,我個人是不這樣主張的。”(第222頁)置身於“童話意境”,兒童“幼稚的心能夠建築起空想的世界來”(《自己的園地?兒童劇》,第231頁)。
周作人在《兒童雜事詩序》中說:“我本不會做詩,但有時候也借用這個形式,覺得這樣說法,別有一種味道。其本意則與用散文無殊,無非隻是想表現出一點意思吧了……我這一卷所謂詩,實在乃隻是一篇關於兒童的論文的變相。”(第2-3頁)說鼠婚民俗,探討其藝術鑒賞價值,都是學術研究的一種。周氏在《十堂筆談?風土誌》中強調指出了這種學術研究的意義:“假如另外有人,對於中國人的過去與將來頗為關心,便想請他把史學的興趣放到低的廣的方麵來,從讀雜書的時候起離開了廊廟朝廷,多注意田野坊巷的事,漸與田夫野老相接觸,從事於國民生活之史的研究,此雖是寂寞的學問,卻於中國有重大的意義。”(第3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