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永遠記得那個時節，正臨近年關的時節，已經下了無數場大雪，宮內的琉璃瓦上皆覆蓋了一層厚重的雪，宮人執了一把掃帚去開路。一行又一行的小太監掌著宮燈尋街，臨近黃昏便已經是天色暗了下來，各個宮中皆是已經點了燈。
崔掌事將她喚過來，她急匆匆的便挑了燈過去，上台階的時候，不知道哪個新來的小丫鬟潑了水，台階上正凝結了一層薄冰。崔掌事就是站在屋外房簷下靜靜地看著她，丹楓慌忙行了禮，頗有規矩道，“崔掌事。”
崔掌事攏了攏身上的厚棉襖，鼻尖被凍的有些微紅，她歎了一口氣伸手挑了簾子輕聲道，“外頭冷，進屋說。”
丹楓忙應了一聲，跟著崔掌事進了屋。崔掌事挑了挑燈芯才道，“近來宮中又來了一撥新人，跟你一撥的那群人都早早的跟了主子。唯獨你還在我跟前，昨個兒鴛鴦宮的孫公公來跟我要人，說是貼身侍奉著的那位主子的丫鬟得了急病死了，宮裏丫鬟不夠使喚，我便想著將你調過去。”
丹楓驀然抬頭，有些震驚的看著崔掌事，“鴛鴦宮？我、我聽聞那裏……”
崔掌事忙打斷了她的話，“住口，你在宮裏呆了幾年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自個兒心裏清楚。明天收拾收拾就搬過去吧。”
丹楓懷揣了滿腹的心事應了一聲便退了。當年她剛進宮中之時，便聽聞鴛鴦宮裏的那位主子足足受寵了七年，卻也足足做了足足七年的充儀。且每年都有丫鬟突然暴斃，丹楓想起來崔掌事意味深長的說，“丹楓，你跟了我兩年，我也不是非要將你從死路上推，可是入了宮便沒有生死這一說，若是真的……便認命了吧。”
丹楓挑了燈慢慢地走著，宮牆將這宮中的燈火都隔絕住了，一陣又一陣的寒冷之氣將她緊緊地包圍住，冷的她快要窒息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收拾了東西去了鴛鴦宮，說是鴛鴦宮卻還沒有一個小小的軒閣大，院子裏隻有一口供用水的大缸，還有一棵光禿禿的樹，蔓延的虯枝之上皆是覆蓋了的雪，外麵沒有一個宮女守著，盡是一片森冷之氣。
丹楓驀然打了個寒顫，想著這裏和掖庭沒有什麼區別？這宮裏的那位主子不是說享盡恩寵榮澤，獨斷聖上專寵足足七年，怎麼住的地方卻連她一個丫鬟住得好？她懷揣著滿腹的疑問站在門外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充儀娘娘，奴婢是今日從崔掌事手底下調過來，服侍娘娘您的。”
“進來吧。”門內傳來一道細微的女聲，那聲音極輕極低，輕飄飄的恍若聽錯了一般，丹楓又在門外站了那麼片刻，才遲疑的推開門。
她這屋子裏沒有暖爐，門外的寒氣登時便吹了進來，水鴛掙紮了片刻，有些艱難的從床榻上坐了起來，她伸手掀開床帳準備下榻。丹楓頗有眼力見兒的上前扶了主子一把，隻感覺輕，很輕，生怕稍微一用力便將這人的骨頭給捏碎。
丹楓將人小心翼翼的給扶到梳妝鏡前，她這才透過銅鏡看清主子的那張臉。她原以為一個盛寵了七年的充儀娘娘，應給是個猶如芍藥般妖嬈的美人，可今次見了卻隻覺得很平常的一張臉，甚至是額角之處還有一處淤青未消，除此之外隻剩下一張白的幾近透明的臉，那張臉上毫無血色，就連那雙算得上是好看的眸子也有些空洞麻木。
水鴛看著新來的小丫鬟震驚難消的臉，輕聲道，“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是有些失望？”
丹楓自覺自己失態了，趕緊垂了頭跪在地上道，“奴婢該死，奴婢唐突了，還請娘娘恕罪！”
水鴛將她扶了起來，溫聲道，“不要動不動就下跪。”頓了頓她又問，“你叫什麼？”
丹楓起身連忙道，“奴婢丹楓，丹楓白露的那個丹楓。”
“真是個好名字。”水鴛細細摩挲著手裏的一根玉簪，又緩緩道，“這裏就隻有孫元珍和你，之前還應有小粟的……”說到這裏，水鴛緩緩垂了眸子道，“若是你願意跟著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了你。若是你不願意，也可以跟崔掌事說一聲，就說我不願意。”
丹楓進宮三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好說話的主子，心裏不免感激，她趕緊說，“奴婢願意跟著充儀娘娘。”
水鴛望著銅鏡裏的自己，麵目慘白毫無光彩，額角上還有一處淤青，便更沒了什麼好看的。她回頭望著丹楓問，“你會敷粉麼？幫我把額角上的淤青擋住。”
丹楓拿了胭脂連連應聲道，“奴婢會。”手指方才按上去，便聽到一陣略微隱忍的輕吟聲，丹楓趕緊縮回了手，趕忙說道，“娘娘對不起，奴婢、奴婢方才手生了。”
水鴛倒是絲毫不介意，隻是道，“你來，我忍著一點。”
剛遮去了額角的淤青，周德雙便來了。他臂彎處倚著拂塵，見了水鴛微微低了身子行禮，“充儀娘娘，皇上宣您過去。”
水鴛微微皺眉，不由的伸手撫了撫額角，她垂了眸子道，“我今日身子不大舒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