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2 / 3)

父親爭在一個穀草垛下停住了。

幹穀草的氣味跟塵土似的。幹穀草在一個勁兒地嘩啦作響。

父親爭默默地蹲下去,用幹草掃著嘴唇。後來他就蹲不住了。他伸手在女人腿上摸摸。

女人腿上滑溜溜的肉猛一哆嗦。她輕聲呻吟了。父親爭的手就再朝上挪挪。

光到了這時候才發現他。

光當時還沒有入伍。他是個青年。他回頭看見一個人正蹲在旁邊,就馬上驚慌地爬起來,跑掉了。

玉芳停了一陣才慢慢坐起身。她的身體又熱又軟,簡直坐不住。父親爭眼裏的火,在黑夜裏賊亮。玉芳從來沒有遇到這麼明亮的目光。它已經穿透了她的心。她聽見四周有個東西炸響了。

整個世界像一座木頭房子,劈劈啪啪的朝下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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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芳在恩重如山的馬先生麵前難以開口。馬先生從她的眼神裏把一切都看清楚了。

“還是留在村裏好。”他說著,淚水一顆一顆砸下來。

玉芳好不忍心。她真想抱住恩師大哭一場。馬先生用袖子擦幹眼淚就開始收拾行李。

父親爭等著把玉芳領走。父親爭害羞得抬不起頭。他的脖子紅得像撒了一把辣椒麵。他以為馬先生是在故意磨蹭,好把時間拖長。他終於受不住了,拔腿跑回家。

玉芳送走馬先生夫婦,就一個人去找父親爭。她認不出父親爭的家門。

她拍開一家的門就問:

“爭住不住這裏?”

沒有人告訴她。她在街上站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有一群小孩子遠遠地看她。她向他們走過去,可他們又散開了。

玉芳開始後悔。她的淚水就要掉下來。可她又忍住了。她想去追馬先生但終於取消了這個念頭。

中午,有人領了一群幹活的社員從村外歸來。

玉芳認出了人群裏的光。她忍不住喊他,可他根本不理會。這幫人散了夥,各自回家。

隻有一家小院沒有動靜。

玉芳就決定朝這個院門走。

那裏有個滿臉病容的婦女將她擋住了。

“滾開!”那婦女氣洶洶地說,“爛貨!”

玉芳被她的架勢嚇住了。她的那種高聲會把全村人都吸引過來。她低下頭,像條喪家狗似的轉身就逃。

從屋裏衝出一個人,拉住了她。

玉芳被父親爭留在了家。父親爭是他母親的獨子。她拗不過他,到頭來還把自己睡的祖傳的大木床讓給他們。

玉芳拚命幹活。她的頭一個孩子沒足月就生下來。那是個男孩的屍體,被羊水泡得雪白,柔軟得像一小團棉花。

父親爭捧著胎兒大哭。他母親把它從他手裏奪過去,拿到自己房裏。

這天晚上,父親爭聞到一股從他母親房裏飄出來的香味。

那香味把整個村莊都給嚴嚴地蓋住了。

第二天一早,父親爭就去敲他母親的門。他母親披散著頭發打開門,斜在門框上,懶洋洋地瞥了兒子一眼。

父親爭先穩住自己的情緒。

他問:

“那孩子呢?”

他母親把臉扭到一旁,低低地說:

“我有病。”

父親爭就大吼起來:

“那孩子呢!”

他母親的臉腫得發光。

她說:

“我替你埋了。埋在南窪。也許讓狗給吃了。”

父親爭咬牙切齒地向他母親揮舞著拳頭。他母親哐一聲將門關上。他退回自己房裏。玉芳見他涕泗漣漣,卻不出聲音。她極擔心他傷心壞了身體。她輕輕地捶著他的背。

“想開點兒,”她平靜地說,“那是個雜種。”

父親爭驚奇得眼珠子就要掉下來。他愣愣地看著玉芳的臉,好像認不出她。

玉芳低下頭。

父親爭又聽見她小聲說:

“真是沒辦法。那是個……雜種。”

玉芳再次鼓足勇氣想看一看父親爭。

父親爭在她的美貌前舉起了手掌,像閃電一樣打過去。他在這一刻還以為玉芳會反抗或者躲避。但是她根本沒有動。

玉芳在父親爭的目光中垮下來。

一切都開始改變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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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爭瘋狂地活在他們的床上。

玉芳頑強地承受著。她從內心覺著對不起他。她欠了他的冤家債。她總要付清的。如果他不來折磨她,她反而過意不去。

父親爭的身子一點不蔫。他在生產對裏揀最累的活幹,晚上還要去飼養棚鍘草。

玉芳望著他眉頭上的死結常常把淚吞在肚裏。但是父親爭不容許她哭。

她接連生下兩個死胎。豐子是她的第四胎。

豐子出世時,父親爭正在二十裏外的萬福河上當民工。他一聽到消息,沒顧得穿上幹活出汗時脫下的棉衣,就丟開鐵鍁,光膀子往回跑。他一進村,就聽見從他家傳出的綿長的嬰啼。

這是他頭一次聽到自己孩子的哭聲。他覺得血液全湧在自己胸口,就要把胸膛給擠炸了。他走進院子。

他母親正病懨懨地坐在門口曬太陽,好像家裏從未發生什麼事。她齜齜牙向她兒子古怪地一笑。他似乎聽見他母親說:

“沒用的臭婊子!她可沒有嫁妝。”

父親爭抓起玉芳懷中的嬰兒就看。他猛地把嬰兒扔在牆角,又踢上一腳。

嬰兒卻活了下來。

父親爭也便活得沒勁。幹活時他不再下力。但他願意幹鍘草這活計。村裏人誰也沒有他鍘得勻稱整齊。他也能掌握遞草的火候。這是他的驕傲。

鍘刀片一起一落,青草便唰唰地斷了,周圍的空氣裏充溢著青草汁液的氣息,心中的親切感不停地被引發出來。

但他在家裏什麼也感受不到。他已經常年不再正眼看看玉芳。

玉芳跟別的女社員一起上工下工。

她在家又要伺候生病的婆婆又要伺候父親爭。

她從來也不多管豐子。

她也忘記了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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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秋後的一個傍晚,馬先生來到村裏。他悄無聲息地走到玉芳的家門口。

玉芳以為他是個老要飯的。

她說:

“我給你拿塊剛煮的地瓜。這年月我們就靠這個活著。”

她把熱得燙手的地瓜拿出來遞給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