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千首詩輕萬戶侯”――晚唐詩人杜牧、張祜的一次“池州筆會”(3 / 3)

但實際上,一位大牌人物,是不屑於與等而下之的人,並為佳話中的雙主角的。張祜有其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一個後生小子,敢和前輩平起平坐,說短論長,毫無執弟子禮的謙謹,這本來失之張狂。加之,傳揚開來,無形中抬高了張祜,也使老先生心中不快。假如,張祜是個無大實力的作家,前輩也許不以為意,而對一個有可能成為自己潛在對手的人,文人的“嫉妒”,就不能不當回事了。張祜不經意間觸怒了前輩,居然還指望他舉薦上京考進士,不啻與虎謀皮一樣嗎?這位年輕詩人也忒天真了一些。

假如是一位年輕的女作家的話,也許,白老先生不至於這樣麵有慍色吧?

白居易身邊,特別到了晚年,定居在洛陽以後,總有幾個小女子圍著的。宋代洪邁的《容齋隨筆》裏有一篇《樂天侍兒》,就專門講了老人家暮年的這段風流。這也不奇怪,人到老年,從事複雜劇烈的性行為可能有困難,但求偶欲望,愛慕心理,性事要求,逐豔心理仍是不會泯滅的,這也是許多性專家所認定的。隻不過一些老作家,以假正經來掩飾其心中的對小女子的鬼胎罷了。

“世言樂天侍兒唯小蠻、樊素二人,予讀集中《小庭亦有月》一篇雲:‘菱角執笙簧,穀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自注曰:‘菱、穀、紫、紅,皆小臧獲名。’若然,則紅紫二綃亦女奴也。”如此看來,白樂天老先生晚年的浪漫行徑,要比後來一些老作家們,捏一下美麗女編輯的臀部,親一下妙齡女作家的芳澤,然後又做出一番撇清的假張致來,可要放浪形骸得多。

也許人老了,心並不老,誰也不能逃脫弗洛伊德的判斷,白發蒼蒼而壯誌不衰,有倩女兮,要你老提攜,請你老作序,拜你老為師時,仍會使老眼閃爍出君子好逑的光芒。而樂天先生,尤其對於那位樊素小姐,情有獨鍾,由此看,他也不是對誰都沒個好聲氣的,對誰都看不上眼的。他對那蠻子姑娘的和善慈愛之心,憐香惜玉之情,情誌不貳之意,匡扶提攜之誠,甚至到他垂危時,還為她的未來愁腸百結,真是令人很感動的。

明代大文人王世貞在《宛委餘編》裏,曾經奚落過這種老年作家的情愛心態:“若退之(韓愈)之桃柳,樂天(白居易)之蠻素,雖見詞章,酸士所獲,寧堪上駟哉!”他世家子弟,當然看不上這些老作家說來也不免可憐兮兮的浪漫情懷。其實他哪裏知道,桃柳也好,樊素也好,甚至跟著蘇東坡走遍天涯海角的朝雲也好,都曾給這些文學老人的垂暮歲月裏,帶來許多溫馨和慰藉。

盡管,白居易為他弟弟白行簡編文集的時候,把那篇性文學作品《大樂賦》給刪掉了,但不等於他沒有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結。古往今來,老先生們對於異性作家的垂青,對於同性作家的排斥,大致可以從性心理學上找到答案的。張祜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也是活該他倒黴了。

杜牧在那首《登九峰樓寄張祜》七律裏,後四句這樣寫的:“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那是他獲知張祜的遭遇後,對於白居易頗為不敬的微言了。目不見睫,不等於罵老先生有眼無珠嘛!

據皮日休文章,無獨有偶的,是白居易的老朋友元稹,那位老作家也很看不上這位年輕的晚輩。認為張祜的詩,雕蟲小巧,有傷風教。這樣大搖其頭,話說到這種程度,就有點無限上綱了。現在也難辨別,這兩位老詩人是誰影響了誰,一致對他不感興趣,看來張祜也真是命運不濟的了。

當然,也不盡如此,張祜在年輕讀者中,還是很叫座的。甚至一些持論公正的老作家,也對他刮目相看。有位天平軍節度使令狐楚,那是和白居易、劉禹錫一輩,經常唱和的詩人,他就十分賞識張祜,也為這位詩人的遭遇不平;他親自寫了奏章,讓張祜拿著自己的作品詣京進獻。結果,張祜也太不幸了,親筆繕寫所作詩三百篇,落在不喜歡他的元稹手裏,給扣壓下來,石沉大海,白費功夫了。

這兩位老先生,為了維護其詩壇霸主地位,也太不手下留情了。

所以,文壇本來應該形成這樣一個前仆後繼的格局,先行者拓荒開路,後進者繼往開來,共同努力,攜手前進,人才輩出,後繼有人,實現這樣的良性循環,方能一代一代地逐步攀登更高的文學峰巔。但是,也有例外的時候,一個時期,一些文人,特別是有了一定文學地位以後的文壇宿將,往往不能忍受年輕一代的成長壯大,更不願意別人光彩奪目,而自己黯然無光,難免生出一種不大喜歡新生事物的霸氣。

當然誰都明白,霸氣者,銀樣鑞槍頭,不過是失去競爭能力以後的虛弱表現罷了。其實,白老先生,元老先生,寬容一點,寬厚一點,扶年輕人一把,豈不是功德無量的事嘛?又何樂而不為呢?

這都是一千年前的中國文壇的往事了,已經成為曆史的故紙堆裏的陳芝麻爛穀子了。上帝保佑,在一千年後的當今的中國文壇上,我想:大概是不會再現的了。

舒□,如果不是因為他整得蘇軾死去活來,他,作為一個詩人的名字,早就湮沒在曆史的故紙堆裏了。這倒合乎晉人桓溫所言:“既不能流芳百世,複遺臭萬載邪!”若是僅僅想把自己的名字附著在曆史上,這倒不失為一種“不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