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死國丈怎麼得了?”――從裘派一出好戲《銚期》談起(3 / 3)

他決心等著,我進不去,但你包庇的這個殺人犯,不可能一生一世不出公主府。結果,這一天終於被他等到,公主府門大開,開出來一輛豪華轎車,原來,大小姐要上街逛時裝公司,而那個殺人犯,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驂乘的位置上。

所謂“驂乘”,據注《漢書》的顏師古考證:“乘車之法,尊者居左,禦者居中,又有一人處車之右,以備傾側。是以戎事則稱車右,其餘則曰驂乘。”在漢代,能坐到這位置上的陪同者,與主座上坐著的那位,肯定關係密切,非一般人物。看來,倘不是劉黃有心向這個不識時務的董宣挑釁,就是她要包庇的這個蒼頭,跟她可能有些什麼“貓膩”。同是顏師古的考證,“漢名奴為蒼頭,非純黑,以別於良人也”。在那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裏,寡婦劉黃破例抬舉,甚至到刻意保護這個在她眼中的下等人,不能不使人對這位迫不及待找駙馬的公主,生出懷疑。

抓捕一個犯法的,但卻是特權階層家的奴仆,尚費如此周折,那麼,皇帝娘娘的老子,豈不更加氣焰萬丈?所以,裘盛戎演的這個銚期,在聽到凶訊後,立刻陷入全麵的精神崩潰,身心瓦解的狀態下,那用滑音、顫音、哭音,唱出來驚、懼、恨、哀的複雜心情,隻有一句話可以表達,那就是:兒啊,打死國丈,怎麼得了?

董宣不像銚期這樣膿包,因為他不怕失去。在市中心的夏門亭,他下令警察部隊,衝上去將車團團圍住,那個驂乘的蒼頭頗為囂張:“幹什麼?幹什麼?”讓駕車者快馬加鞭,要衝出士兵的包圍圈。怒不可遏的董宣,颼地拔出佩刀,在車前劃了一道線,對劉黃說:“如果越過這道界限,公主別怪我的手下們不講客氣!”

然後,把公檢法部門早缺席審判好的文書,當著圍觀市民,高聲朗氣地念了一通。從公主的疏誤失察,縱容包庇,到蒼頭的殺人償命,罪不容貸,逐條讀完以後,將這個在逃的殺人犯拖下車來,依法行事。

當場就給滅了,真是大快人心,當場群眾無不拍手叫好。這可不得了啦,湖陽長公主哪裏受得了這份大庭廣眾下的羞辱,眼看說不定是小情人的蒼頭,一命歸陰,調轉車頭,直奔皇宮,向劉秀訴說董宣如何如何地恐嚇她,迫害她,甚至動刀動槍威脅她,眼中不但沒有皇室,也沒有皇帝,無禮之極,狂妄之極,蠻橫之極,令你老姐一千一萬個受不了之極。劉秀一聽,雷霆萬鈞,火冒三丈,也不問是非曲直,立即傳召董宣,進得宮來,不由分說,下令箠殺。

箠殺,大概就是亂棍打死。董宣難免當場斃命。看來他要和這個土圍子鬥,和這個惡勢力鬥,是抱著必死不活之念而來。死前,他朝上叩了一個長頭:“陛下,能不能允許臣下講一句話後,再死不遲?”

劉秀很知道董宣,要不然不會委以重任。這個認死理的家夥,漢光武以前就有過要處置他,事後證實他正確的事例,於是,按下怒氣,著他從實講來。

“陛下是聖德中興之主,如果允許一個刁奴在光天化日之下,平白無故殺一個無辜老百姓,怎麼能夠公正無私地去處理天下事呢!臣下無須乎箠殺,話已說完,我這就自己去死!”說罷,一頭撞向門楹,頃刻,血流滿麵。

前麵說過,劉秀對抑製豪強不能奏效,成為統治的隱患,是心頭的一塊病。政策法令不能覆蓋的土圍子,世襲罔替枉行非法的特權階層,都是社會的毒瘤,絕對是潛伏的構成統治危機的因素。這個洛陽令,其實在做著他想做的鞏固政權基礎的事,雖然開罪了自己的老姐,也是不應苛責的。於是,劉秀以和事佬的姿態,讓小黃門挾著董宣,要他向劉黃叩個頭,賠個罪也就拉倒。

他不給劉秀這個麵子,說什麼也不低下那個頭。

劉秀有點冒火,給你臉還不領情,下令小黃門按住他的腦袋,強迫他磕這個頭。董宣兩手死死抵撐在地上,始終也不肯彎下頭來。劉黃狀未告成,連台階也下不了,對他哥說:“當年,你當平民的時候,是多大的威風,即使犯了彌天大罪,官府連你的門檻都不敢邁。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這個九五之尊,竟不能讓一個小小的洛陽市長低下頭來?”

劉秀說:“老姐啊,這就是天子和平民不相同的地方。”然後對董宣說:“看來,你的脖子夠堅硬的,寧折不彎,好,我要封你一個‘強項令’的名號!”然後攙著他那位老姐退朝。

《後漢書·董宣傳》稱:“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搏擊豪強,莫不震栗,京師號為‘臥虎’,歌之曰:‘枹鼓不鳴董少平’。在縣五年,年七十四,卒於官。詔遣使者臨視,惟見布被覆屍,妻子對哭,有大麥數斛,敝車一乘。帝傷之,曰:‘董宣廉潔,死乃知之。’”

從銚期的戲劇故事和董宣的真實曆史這兩起事例來看,我們明白,對於權力的濫用,對於邪惡的膨脹,對於強勢的欺淩,對於官員的貪黷,對於社會上一切的不公正、不公平的現象,做到不屈服,不買賬,不聽邪,不怕鬼,敢於將脖子硬起來麵對,那實在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應該作出這樣的努力。因為,這世界上終究還是邪不壓正,時代最終是在一天天地進步,良知,理智,正義,道德,最後終究是要成為主流。

正是這樣的希望,正直的人們,才有改變那所有烏七八糟的信心。

說白了,王衍是一個空手道,作為文人,無著述,作為名士,無名論,作為官吏,無建樹,作為談客,無高見,狗屁不是,無足稱道。毛澤東說的“頭重腳輕根底淺,嘴尖皮厚腹中空”,魯迅說的“空頭文學家”,北京人說的“癟皮臭蟲”,上海人說的“空心湯團”,就是這班人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