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中杜麗娘形象意義解析(3 / 3)

杜寶不能不說是一個“君子”。為官,清正廉潔,體恤民情,恪盡職守:在南安為太守,勸農不辭辛勞,百姓都誇他是一個好官,所謂“廿歲登科,三年出守,清名惠政,播在人間。”(第三出《訓女》);在淮揚為安撫使,平定李全叛亂,建立顯赫功勳;由太守而安撫使而同平章軍國大事,青雲直上。為人,守禮法,中正無邪,心無雜念。為父,既嚴且愛,管教女兒非禮勿入,教誨女兒知書識禮,希望女兒“他日嫁一書生,不枉了談吐相稱”(第三出《訓女》)。但作為正常的人,他身上有太多的禮法,少了正常人所應具備的情與愛。所謂“忒恁憨生,一個哇兒甚七情”(第十六出《詰病》),他不相信人有七情六欲,更不相信女兒會“為鍾情一點,幽契重生”(第三十六出《婚走》)。所以,朝廷之上,他以還魂之女為“花妖狐媚假托而成”,且要求君王“向金階一打”,現妖魔之形(第五十五出《圓駕》)。女兒因夢而死,因情而複生,皆隻為了多情的柳夢梅,可他在女兒還魂後還執古裝喬地一再堅持:“鬼乜邪,怕沒門當戶對,看上柳夢梅什麼來!”“離異了柳夢梅,回去認你”(第五十五出《圓駕》)。在他的意念中,“情愛”一詞是不存在的。

杜老夫人是典型的傳統價值意義下的賢妻良母,她謹守婦道,恪守“三從四德”。對丈夫,百依百順,惟命是從;對女兒,嚴加管教:“怪她裙釵上,花鳥繡雙雙”(第十出《驚夢》),教訓女兒“女孩兒隻合香閨坐,拈花翦朵,問繡窗針指如何。逗功夫一線多。更晝長閑不過,琴書外自有好騰那”(第十一出《慈戒》)。因無子息,她主動勸說丈夫“在揚州尋一下房,與相公傳後”(第四十二出《移鎮》),但她隻是杜寶的附庸,根本就沒有自己的生活,更無論作為個體的價值。

作者借杜寶、杜老夫人的形象,同樣是在曉諭世人:無愛的人生是怎樣的索然無味、荒唐可笑。

除父親之外,杜麗娘唯一可以接觸的男性是她的窮酸潦倒的老師陳最良。陳最良是《牡丹亭》中一個可笑又可憐的腐儒形象。他自幼習儒,12歲進學,觀場一十五次,年已60歲,除了幾句經書,他就不知道人生是什麼。他自稱“靠天也60來歲,從不曉得傷個春,從不曾遊個花園”,隻為孟夫子所謂“收其放心”。他教女學生《詩三百》,亦隻為“開首便是‘後妃之德’四個字順口”。但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正是這所謂的“後妃之德”的《關雎》篇,最終要了他女學生的性命。陳最良也不是什麼“壞人”,但他作為封建社會常規道路上的失敗者,也隻是拿社會教導他的東西教導杜麗娘,這同樣給杜麗娘以深重的心理壓力。

陳最良的迂腐,與杜麗娘鮮活的青春性情形成強烈的反差。湯顯祖正是借此告訴人們:有情愛的人生才是最有價值的人生。陳最良60歲的生命,遠遠不及杜麗娘16歲的鮮活人生,因為他如枯木行屍一般活著。生活中無情無愛,於是便沒有了人生的價值與意義。

作品通過杜寶、杜老夫人和陳最良的形象,深刻地揭示了杜麗娘所麵臨的社會意識和正統社會勢力的強大。在《牡丹亭》中,作者有很明確的反抗壓抑人性的男權體製和封建倫理的社會意識。在這裏,男權體製和封建倫理的社會意識或許是無形的,但確實是強大且不可侵犯的。劇中杜麗娘的夢中之愛,乃至死而複生與柳夢梅結合,雖都不曾遇到父母的反對與幹涉,然而,作品又確確實實寫出了封建意識作為一種社會勢力對杜麗娘的壓製,使人感受到她在一張看不見的羅網中苦苦掙紮。為了突出現實中的社會意識對人性的迫害及其不合情理,作者在《冥判》一出戲中塑造了陰司富有人情味的胡判官的形象。看到杜麗娘的美貌,胡判官不免心動,在他查清杜麗娘的死因後,對她又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他讓花神護持杜麗娘的屍身,準許杜麗娘的鬼魂尋找自己夢中的郎君:“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隨風遊戲,跟尋此人”。然後又有意識地將金鑾殿與閻羅殿作對比:“似這般猙獰漢,叫喳喳。在閻浮殿見了些青麵獠牙,也不似今番怕”(第五十五出《圓駕》)。通過胡判官與杜寶、現世與陰司的對比,進一步襯托出了劇中所表達的理想與現實生活中情與理的矛盾,使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和陳腐的社會意識間的衝突更加激烈,從而賦予劇作以“無愛的人生”的無意義這個鮮明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