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鶯鶯形象分析(1 / 2)

崔鶯鶯的形象自古深入人心,或是為她的命途多舛而不勝唏噓,或是為她的作假矯情而啞言失笑,再或是為她終獲真愛而歡欣鼓舞,感同身受。多少年來,鶯鶯形象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那些未能成就真愛的少女們不勝向往、羨慕的對象,甚至於成為了自由婚姻的形象代言者。王實甫在塑造鶯鶯形象的時候,首先是通過多層次、多角度,運用極為優美,極具雕塑性的語言反複描寫了鶯鶯的形體以及外貌之美。作者如此不惜筆墨地渲染鶯鶯的外在美是否會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作品“唯情是舉”的主題呢?細細想來,在這麼一個思想束縛,禁欲主義大行其道的時代,所有的婚姻都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的情感已經是被壓抑到了極點,人們根本沒有機會去了解異性的內在美,所有真實情感的發生無不是建立在一見鍾情的基礎上的,有了這個前提,男女雙方才有可能去相互了解,真心愛慕。這是一個時代婚姻製度所造成的,我們自不必苛求古人能用超越時代的眼光去處理一出愛情喜劇。況且在張生篤定的認為鶯鶯正是自己所找尋的“可意種”的時候,我們也才有機會進一步地去體味鶯鶯所帶給我們的內在美。

鶯鶯的內在美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麵:一是表現在她知書達理、口出成章,有很高的文學素養。在作品中我們看到鶯鶯即興賦詩,同張生聯詩唱和,都說明了鶯鶯的才情。王實甫就鶯鶯文采的描寫並不是可有可無,這對於張生與鶯鶯感情的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通過詩詞的互通款曲,二人也就很難有後來的結合了。鶯鶯本身是一個矜持的貴族小姐,對於紅娘始終懷有戒心,而詩詞的相互唱和使得鶯鶯可以將熾熱的情感傾瀉而出,且不虞為讀書不多的紅娘所察覺,因此詩詞唱和於張生鶯鶯之間其實是起到了一種隱性的“紅娘”作用,為二人搭構了一座溝通的橋梁。此外,相似的文化結構也是二人兩情相悅的精神平台,而相互愛慕兩情相悅正是自由婚姻的內核。因此,作者對於鶯鶯的才情渲染除了讓讀者覺得人物形象更加完美外,也是劇情發展所必需的。

鶯鶯內在美所表現的第二個方麵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其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反抗意識以及對於功名利祿、仕途經濟的不屑。在這樣一個思想扭曲、情感壓抑的時代敢於對禮教束縛、婚姻包辦說不,敢於漠視門第觀念,堅定地將“情”字置於名利之上本身就體現了一種勇氣。在思想、情感被嚴酷鉗製的社會背景下,青年男女想通過相互愛慕實現以愛情為紐帶的自由婚姻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家族統治者的手中。正如《詩經·南山》中所說:“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鶯鶯正是生長於這樣的環境中,其出身名門和相國小姐的身份已經注定了她的命運。而恰恰是在這樣一個大家閨秀的身上體現出了一種令人震撼的反抗力量,用自己熊熊的愛情火焰焚燒了封建婚姻的枷鎖。當鶯鶯在第一次見到張生時的回眸一瞥就已經在昭示一種反抗意識的滋生,最起碼這是一次對於“非禮勿視”的反抗。一個深閨未嫁的女子偷瞥一名年輕男子,在當時的禮教製度下無論如何是說不通的。當然我們也不能非常武斷地說這時的鶯鶯已經決定要做些什麼了,其實這一瞥裏包含的有很大的好奇的成分。鶯鶯一直是生活在一個陰性環境中(包括普救寺中的諸多僧眾),而本身又到了情竇初開、少女懷春的年紀,陡然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闖入了自己本來貌似平靜的生活中來,生出好奇之心也是在所難免的,而回眸一瞥也許隻是這種強烈好奇心驅使下的一種無意識的行為,但正是這樣的一種無意識行為堅定了張生拋卻功名,追求鶯鶯的決心,同時也開啟了少女的心門,可以看作是日後有意識反抗的先聲。當鶯鶯聽到紅娘轉述的張生一番傻裏傻氣的自報家門後特地吩咐紅娘“休對夫人說”,心地玲瓏的鶯鶯又豈能不明白張生這種恨不得連祖宗八代都招出來的自我介紹是何用意呢?但又不便對紅娘細講,淡淡地一語帶過,但自佛殿偶遇後的心思此時已凸顯圭角,愛情的種子在鶯鶯心中已開始悄悄發芽,而為追求個人幸福的反抗意識也由此開始慢慢萌生。到了《聯吟》一折時,鶯鶯已經表現得十分大膽了。在這樣一個寂寂無人的夜晚,且正在燒香為先人以及老母祝福祈願,拜求神靈庇佑的場合卻與一個僅有“半麵”之緣的青年男子聯詩唱和,還將自己的少女心事和盤托出。張生聽到鶯鶯的心聲後精神大振,拽起羅裙就要與鶯鶯相會,而鶯鶯呢則賠著笑臉兒相迎。如果不是紅娘攪局,怕此時二人就要執手相望,互訴衷腸了。按說鶯鶯自小便受到嚴格的封建禮教思想的灌輸,“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大概是不會不知的。而此時鶯鶯聯吟唱和、笑臉相迎的作為早就超出了一個深閨淑女應該遵守的行為準則了。在愛情的感召下,那顆寂寞已久的心也似乎要破繭欲出了。在《鬧齋》中,兩個都死了父親的孝子孝女更是在貌似莊嚴的法會超度現場眉來眼去,眉目傳情。也就是說隨著鶯鶯與張生見麵次數的增多,其行為的叛逆程度也在隨之加深,對於自由愛情的渴望在不斷增強,反抗的意識也在一步步地覺醒。鶯鶯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性格的逐步變化,使得後麵其傳書遞簡約會張生也就顯得並不突兀了。到此,張生與鶯鶯的愛情也就到了第一個高潮,但高潮的到來似乎也預示著二人的愛情發展已暫時走進了死胡同,要想解開這個結必須出現新的衝突,為張生身份的地下轉地上提供可能。孫飛虎的出現替張生和鶯鶯解決了大問題,這才有了後來的賴婚。經過賴婚一折,鶯鶯滿腔怨氣無處發泄,且變得更加謹慎。但對於張生的情感非但未曾衰退,且與日俱增。在看到張生托紅娘帶來的書簡後自是滿心歡喜,更是借口要訓責張生使紅娘給其送去了《明月三五夜》一詩,明確地告訴他要於當夜私會西廂。這是崔張二人愛情的第二次高潮。但最終由於鶯鶯對紅娘的猜忌,再加上張生笨頭笨腦不解鶯鶯說謊傳書的真正意圖才最終未能成行。可不難看出,此時的鶯鶯對於張生的感情已是非常深沉,不然也不會約他深夜私會。但二人共同追求幸福的道路卻僅是剛剛開始,此時影響鶯鶯的主要因素是對老夫人的忌憚和對紅娘的不信任,也就是說鶯鶯的反抗意識仍要不斷加強,敢於突破上述藩籬才能得到渴望的愛情。在隨後二人愛情的第三次高潮中,鶯鶯終於突破了一切精神枷鎖的束縛,大膽與張生私合,使其性格的叛逆性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點。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鶯鶯的反抗意識並不是如李千金一般好像是與生俱來的,它是隱藏在內心深處,並且正被所謂社會正統觀念的封建禮教思想一點點地侵蝕、磨滅。如果不是張生的出現點燃了她心中的愛情火焰,或許鶯鶯的一生就會同千千萬萬的女子一樣,聽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熄滅掉心中最後那一抹自我意識。因此,鶯鶯的反抗意識是在與張生二人情意漸濃,愛情渴望不斷高熾的過程中一步步形成的,在這期間她有過猶豫,有過彷徨,有過掙紮,而劇中關於鶯鶯的“作假”正是鶯鶯既渴望愛情又拘於禮法的矛盾糾葛下的產物。如《鬧簡》《賴簡》兩折中鶯鶯幾次三番的出爾反爾,將呆頭呆腦的張生搞得死去活來。說明了像鶯鶯這樣一個深受禮教熏染的貴族女子盡管內心深處迫切地想要得到愛情雨露的滋潤,但真正需要去行動的時候卻又瞻前顧後,舉步維艱。但這倒也並不是反映了鶯鶯的軟弱、猶疑,而是體現出了她的反抗意識在慢慢滋生,成長過程中所遇到的艱難、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