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英詞常把抽象之物與具體之物放在一起寫,全憑自己的心理感受,不依循傳統所慣用和習知的修辭法,顯然不同常人,這也是吳文英招致不同評價的原因。
三、宋末婉約詞:傷痕文學
南宋亡,但宋婉約詞還在延續,除蔣捷、陳允華、周密等遺民之外,這個時期的婉約詞代表詞人還有王沂孫和張炎。王沂孫的詞低調深婉,詠歎蒼茫,質實、密麗、深摯、沉厚。陳廷焯稱其“感時傷世之言,而出以纏綿忠愛”。作為亡國之民,他的詞作中充滿著對故國的渴念,如《眉嫵·新月》“漸新痕懸柳,澹彩穿花,依約破初瞑。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畫眉未穩,料素娥、猶帶離恨。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千古盈虧休問。歎漫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故山夜永。試待他、窺戶端正。看雲外山河,還老盡桂花影。”這首詞扣定新月,層層轉換,把國勢已臨絕境的幽懷,紆徐而含蓄地表達出來。
至此,我們粗略地把婉約詞的發展流變梳理了一下,很明顯,婉約詞在反映社會生活的廣度,即題材的多樣化方麵,上不如唐詩,下不如元曲,但也自有其藝術魅力,比如:
婉曲含蓄。自“花間”以來,詞(主要是婉約詞)本為公子、佳人“綺筵”、“繡幌”用來歡愉助興的,亦是達官貴人娛賓遣興、聊佐清歡的,因此,它必須要曲、要婉,不直言。除溫藉含蓄外,尤重纏綿悱惻、意緒淒迷。婉約詞中之情,多兒女情。王國維說“詞之最長”,“凡情與事,委折抑塞,於五七言字詩不得盡見者,詞能短長以陳之,抑塞以就之”。這正說明婉約詞的婉曲含蓄。
意象特殊。詞意境含蓄。是由一係列意象意境組成的。這一係列意象在同一首詞中共同引發審美想象的空間,在這樣一個空間裏,情思飛動,使意象中不論物和景都因情而充滿了生命的靈性。如蔣捷的《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詞從三個階段概括人的一生:少年的浪漫,中年的漂泊,老年的淒涼與澹泊,在這裏起作用的是歌樓、紅燭、羅帳、客舟、江闊、雲低、斷雁、西風、僧廬、霜鬢這些不同時間、不同空間所產生的種種意象,有如蒙太奇組結在一起,一個人一生的經曆如此豐富而蘊蓄深厚地表現了出來。
化美為媚。美是文學作品的藝術要求,而婉約詞的美則表現為“美而豔”、“美而柔”,可以說是“化美為媚”了。以秦觀詞為例,寫景則是“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滿庭芳·山抹微雲》),抒情則是“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八六子·倚危亭》);“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照人依舊”(《水龍吟·小樓連遠橫空》),柔美的情感充滿在每個字構成的氛圍中。繆鉞《詩詞散論·詞論》說:“是以吾天象,則‘微雨’、‘斷雲’、‘疏星’、‘淡月’,言地理,則‘遠峰’、‘曲岸’、‘煙渚’、‘漁汀’;言鳥獸,則‘海燕’、‘流鶯’、‘涼蟬’、‘新雁’;言草木,則‘殘紅’、‘飛絮’、‘芳草’、‘垂柳’;言居室,則‘藻井’、‘畫堂’、‘綺疏’、‘雕欄’;言器物,則‘銀釭’、‘金鴨’、‘鳳憑’、‘玉鍾’;言衣飾,則‘彩袖’、‘羅衣’、‘瑤簪’、‘翠鈿’;言情緒,則‘閑愁’、‘芳思’、‘俊賞’、‘幽懷’。即形況之辭,亦取精美細巧者。譬如亭榭,恒物也,而曰‘風亭月榭’(柳永詞),則有一種清美之境界矣;花柳,恒物也,而曰‘柳昏花暝’(史達祖詞),則有一種幽約之景象矣。此種鑄辭煉句之法,非但在文中不宜,即在詩中多用之,猶嫌纖巧,而在詞中則為出色當行,體各有所宜也”。這裏說出了婉約詞意象選擇的一些類的特征,但是具有代表性,這是婉約詞表達情感、表達美的普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