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的自覺看《古詩十九首》的文學史意義(3 / 3)

文學的自覺還應包括對文學審美特征的自覺追求。《古詩十九首》之前儒學詩教講的是“溫柔敦厚”、“發乎情止乎禮義”的以善為美,缺乏對激烈感情的直接抒發,藝術表現浮泛說教化。而《古詩十九首》以真為美,以深切的真實感產生巨大的感染力,正如元人陳繹所言:“《古詩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發至情。”(《詩譜》)詩中對生命短暫的憂傷屢屢出現,而與之相參照的則是不凋的鬆柏,堅固的金石,悠悠的天地,這些事物的永恒與人生的短促形成鮮明的對比。正是由於對人生命的珍視,風骨,風韻,形象這些新的理念才會深入文學創作,社會也形成了重意象,重風骨,重氣韻的審美思想。整個文學思潮的方向也是脫離儒家所強調的政治教化,尋找文學自身獨立存在的意義。文學變成了個人的行為,抒發個人的生活體驗和情感。《古詩十九首》之後,這種步伐和節奏才日益明顯地呈現出來。一般來講,魏晉六朝是一個人的自覺與文的自覺走向成熟的時代,其重要的標誌就是文學中個性化、抒情化、審美化的特征。所有的這一切都應是由對生命意識及其價值的探尋為基本要素的。

在劇變的時代中,思想的碰撞異常複雜,可能以前還是遮遮掩掩的東西,隨著束縛力的減弱,會爆發出更為明亮的火花。以簡明取代繁瑣、以人性取代神性、以個性取代共性、以真實取代虛妄的人生態度和文學風格恰恰是人的自覺與文的自覺進程中最為核心的條件。我們不能說《古詩十九首》有如此偉大的作用,但文學確實賦予了它開啟第一道大門的使命,我們也應正確評價《古詩十九首》在文學史上這一標誌性的轉折意義。從此之後,文學最終指向了審美型的人生,使漢代以來功利型人生變化為非功利的審美人生,轉化為重視個體的社會文化價值,個人的精神與情性也得到了充分開掘,為文的自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因為文學的自覺絕不是一種孤立的現象,它是以人的個體意識覺醒為先導的。沒有對人的生命價值的認識和肯定,沒有尊重人的個性人格的觀念的形成,就不可能有文學自覺時代的來臨。因為藝術創造從來就是一種個體的精神活動,沒有創作主體的相對自由,就談不上文學的自覺。劉躍進在《門閥士族與永明文學》一書中,從《古詩十九首》在文學史上尤其是唐代近體詩發展的源頭意義上加以論證。首先,《古詩十九首》是抒情方式轉變的顯著標誌,之前的樂府民歌呈現的慷慨悲涼之美學風貌依然轉化,形成了意象遙深,幽微婉約。古代詩人已經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創作階層登上曆史舞台,精心構築著自己的世界。其次,《古詩十九首》之後,文學觀念日益明確,抒情技巧日益完善,文學創作活動已逐漸擺脫經史附庸的地位而走向獨立。盡管劉先生語言上還沒有這麼果斷下結論,但從其論述的脈絡中依然是清晰可辨的。不知我的理解得其精髓否?

綜而言之,以真為美的魏晉風度,其實質就是標榜個性的自由和生命的瀟灑,也可說是對文學抒情功能的重新強調和發揚,它帶來了詩的突破和藝術表現方法的多樣。因為文學的本原應該是以超脫事務為表征,以滿足內心為旨歸,以審美愉悅為實質。如果沒有生命意識的高揚便不會有魏晉風度的核心理論,更不會產生六朝士大夫的審美理想和藝術觀念,也就不可能有唐代文學的全麵繁榮。雖然還不好確定的說文學的自覺之路由此開始,但是《古詩十九首》的文學史地位確實應該給予充分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