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綻之時,廣陵城門大敞,繪傘蓋香案、開道騎從、導駕官員與挽輅仆從並玉輅,車聲蹄蹋,卻隻有輕微而連綿的聲響,間或夾雜著偶爾的雞鳴馬嘶,愈見寂然無聲。全套儀仗一行一行,迤邐於晨霧之中,似永遠看不到頭。

正是玉輅鳴鸞,九旗揚旆。

十裏紅帛從郡守府一直延伸至官道,沿途官員按品級高低依次跪拜。紫、紅、綠三色官袍涇渭分明。

三千帝輕騎簇擁中,皇帝所乘的玉輅,攢簇鏤金蓮葉翻卷盛放,華蓋覆鉤,飛瓊散玉的四柱欄檻鏤上玉盤花龍鳳,宛如鮮活。

廣陵十幾名官員遇刺一事涉嫌過廣,牽扯出江南吏治混亂腐敗的醜聞,引得龍顏震怒,致使帝駕親臨整頓。

沐墨瞳倚在客棧二樓的窗口,看著下麵煊赫的帝王儀仗,眸中波光閃動,似乎有什麼熠熠的光芒亮了起來,卻轉瞬即逝,暗影般沉入水底,須臾又回複成一汪幽泉。

“該喝藥了。”身後門扉開闔,寒玉笙端了藥盞進來,就見一色月牙白的單薄背影立在窗邊,輕絹羅衣映得肌膚晶瑩似雪,三千青絲未束,墨色一般從頸項蜿蜒至背上,描摹出優美動人的曲線。正值秋寒時節,微風測測,那人衣袂浮動,婉麗清揚中透出莫名的飄渺悠遠,恍惚間好像隨時會被一陣風吹去,再也不見蹤跡。仿佛有什麼在心尖上輕輕擰了一下,一點點痛楚,一點點酸澀,悲喜莫名,卻是甘之如飴。

那晚在進城的路上,感受到越來越冰涼的死亡氣息,接連幾天又看著她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沉睡不醒,那種無端的恐懼,讓他豁然明白,或許有的事情,不知不覺中已脫離了原本的軌道,滑向未知的深淵。

連續幾個日夜膽戰心驚的守候,對著那張清冽的容顏,他無數遍問自己,若是那雙眼睛再也無法睜開,他是否會從此抱憾終身?或者若是沒有遇上沿路尋來的桑蓉,他是不是就要為自己的輕率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些纏繞了數天而不得其解的疑惑,卻在她醒來的那一刻找到答案。

輕輕放下藥盞,見那個背影凝立不語,遂走到窗前與她一同朝下麵看去,隻見一片華纓簪盛,明光璀璨的隊伍緩緩行過。

疏朗的眉目之間凝聚起一抹複雜的思索,沉吟了片刻,說道:“今上倒是頗為關注這江南吏治,居然率帝輕騎晝夜兼程趕來廣陵。”

沐墨瞳眸光閃爍,櫻唇略略一動:“你有見過整頓吏治還帶著宮眷的麼?還有這前呼後擁的陣仗,都快趕上隋朝煬帝了。”

緊隨於皇帝玉輅之後的是輛懸珠穗的五彩馬車,翠羽青鸞華蓋,次第高旗綴五色結帶,迎風光彩煌煌,華美不可方物。

除卻沈瀟瀟,誰能有此殊榮伴駕帝側。

“哐當”一聲,雕花格子窗扇闔上,白色身影一晃進了裏間。

“輕一點,地板都快被你踩碎了。”寒玉笙好意提醒,“把藥喝了吧。”

“放下吧,我待會兒喝。”沐墨瞳懶洋洋地靠在臥榻上。

體內餘毒未清,仍是渾身乏力,隻能每日佐以湯藥膳食,修養調理。閉目沉思間,眼前陰影晃動,耳邊傳來瓷器輕微碰撞聲,睜開眼就看見寒玉笙端了藥碗走到榻前,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遞在自己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