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照射下,那人一身黑色大氅,麵容冷冽淒清,尚殘留幾分肅殺,一隻蒼白的手自厚厚的絨羽下伸出來,去解領口的帶子,動作有些僵硬滯緩。

驀地看到桌邊坐著的人,有幾分意外,隨即一笑:“玄……哦,不對,應該改稱陛下了。”眉目之間,宛然淡淡的輕嘲。

看在他眼中卻是一陣刺痛。

轉身,目光落在桌子中央的酒壺上,輕輕一動,“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要喝酒麼,臣妾陪你。”

徑自脫下厚重的大氅,露出裏麵同樣是黑色的緊身勁裝,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混合著醇烈的酒香,讓人恍如置身金戈戰場。

淩玄戈的目光定定停落在她身上,緊貼肌膚的衣衫上麵是大團大團泅濕的痕跡,充斥濃烈的腥氣……竟是粘稠的血漬……

“這血……”

“不是我的。”隨手扔下手中的大氅,踩著腳下四合如意天華錦紋的木紅色地毯走到桌前,拿起另一隻玉杯緩緩倒酒。

“是那些該死的人的。”聲音如冰擊玉碎。

看著她黑衣浴血,如同玉麵修羅般冷煞的模樣,淩玄戈隻覺連呼吸都是苦澀的味道,一下又一下,帶出無法言及的疼痛。

“你今天到底殺了多少人?”

她從來都不是嗜殺的人,絕不會輕易奪人性命,平日裏最討厭見血的殺人手法,直呼野蠻暴力,如今沾染上一身令人作嘔的血腥卻是為了誰?

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玫瑰色的唇翹了起來,無比妖嬈地嘲諷。

“嗬嗬,你說虧心事做多了是不是會心虛,下榻一個別苑竟帶了上千護衛,連江湖高手都被買來做暗衛,可惜仍保不住一顆大好頭顱……”

紊亂的呼吸中帶著輕微的顫抖,連話語都說得與平常不一樣,蒼白的手握住酒壺將玉杯滿上,再次一飲而盡,淩玄戈看得一陣心驚,見她又欲提起酒壺倒酒,立即伸手去奪她的杯子,“別喝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還未觸碰到她便被電擊似的甩開。

“別碰我。”兩隻紅線相連的合巹玉杯被帶落地上,滾了幾滾,酒液潑灑出來,在木紅的地毯上暈染成凝重的血色。

他怔了怔,未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腦子頓成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長久以來的冷靜自持此刻瓦解得支離破碎。

沐墨瞳伸展著雙手,目光茫然滑過去,因為習武的緣故,十指指節有些變形,但仍不失為勻稱美麗,指甲瑩潤光澤,皮膚柔軟有彈性。

就在今夜,不知有多少亡魂葬送在這樣一雙手中。

閉上眼,紛亂的血影刀光纏繞不去,依稀還有那些人滿是血汙的扭曲麵孔在眼前晃動。

“這雙手再也洗不幹淨了。”

淩玄戈呼吸一滯,有什麼東西在心肺間撕扯,哀傷彌漫。盡管墨姑娘這三個字在江湖上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但在他看來,她與其他女子並無什麼不同,一樣愛整潔、愛幹淨,喜歡零嘴甜食玩鬧嬉戲,不喜歡血腥暴力,笑起來時眼睛格外明亮,璀璨如琉璃——而眼前這個哀莫大於心死的人是誰?

“如果你認為,我的血能夠洗清一切的話,那麼,就拿去吧。”

既然活著是對彼此的折磨,又何必勉強?一邊希冀一邊絕望的日子實在太痛苦,他無法再忍受那樣深重的煎熬。

或許,在他離去之後,她尚能記著他,如同玄璣一般,念念不忘。

原來他所求從來都這般卑微渺小——卻又那麼難以實現。

固執地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傳遞過來的痙攣,將它按在心口的位置——“你要動手,一直都很容易的,不是嗎。”

從來深沉似水的眸子,此刻竟透出股淒厲的神色,狂瀾肆溢,茫然如一張網,鋪天蓋地籠罩下來,竟讓人無法辨清、無處可逃。

一直以來,都是這雙眸子,不經意回頭撞上時,裏麵一種很特別的光悄然閃現,隱在幽幽的黑暗深處,像是隨時會衝破那層柔軟的心膜。

無數浮光掠影在兩人之間飛逝,她凝神看去,隻覺他的目光糾結纏繞,眼底似有火焰奮不顧身地灼燒,掌下胸口處傳來的節奏如鼓點跳動,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

一陣陣暈眩,一陣陣恐懼。

不應當是這樣,怎麼可以……

“走開,別碰我!”沐墨瞳突然尖聲大叫,燙傷般用力甩開他,無奈那力道大得根本擺脫不開,掙紮拉扯間,失措的拔出腰間的匕首朝他刺去,竟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直紮入心髒——

刹那,磅礴的血色侵染了視野——

那一瞬,他看到她眼中驚心動魄的淩亂惶然,其他的,再無法辨別。

驟然仿佛一股細流注入心底,那麼微弱,那麼輕柔,夾雜著淡淡的苦澀歡愉,就那樣纏繞了上來,瞬息淹沒了所有感官,比那鋪天蓋地的紅更令他震顫……

原來,她也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