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譚克修作品選(2 / 3)

大寒的偏遠山村萍水相逢

必須熱愛相同的使命——就著

一瓢米漿,去糊裱窗戶的漏洞

年久失修的木房子,和我時髦的

省城女子,同樣受年邁的

父母偏愛,同樣地四麵漏風

一個被吹燃了火光熊熊的木炭盆

一個被吹得四肢乏力、嘔吐、

食欲不振。穿膠鞋的赤腳醫生

被迫從連日的酒醉中蘇醒

手指嚴肅地搭著她光潔的手腕

平日謹慎的話語突然變得迷迷瞪瞪

“她的脈象中隱藏著立春的音信”

落向西安的雪

[組詩]

年關的雪

一首詩缺席,這一年已不能完成

是否我迷失的神色,讓欲言又止的

天空,突然抖落無窮的詞彙

無窮的雪,從天而降,仿佛

奔逃,步子淩亂,急切

但不嘈雜,不放棄小聲的合唱

但越來越絕望,夾帶著細碎的

哀傷的寒氣,更像

從一首受難的詩裏閃出

整整一年的雪,聚向

年關。市民加速奔波於物質的意誌

誰還能騰出一雙抒情的手?一束

失重的目光?我剛走出戶外

就有幾片雪花找到我

找到了她們加劇的

絕望。我用出城裏最流行的隱喻

不能安頓漫天無辜的雪

卻觸動了一場更大的雪

日記:1994年12月31日,西安古城牆上

回到夏夜。當城裏的音樂熱衷於

舞廳,瘋狂地催開女士的裙擺

我就像一片懷舊的青苔

迷上這些古朝的磚塊

我不斷地察看這裏的蒼天

穹頂越來越低,據說

星群揉不散眼裏的濃霧

將全部用霓虹燈替代

今天,仿佛預約,我與雪同時到達

我沿著台階上升,心裏端著

書上燃燒的烽火與硝煙

雪從天外降下,把我錯認為

剩存的戍卒。“是在堅守還是悼念?”

雪憶起掩埋過的馬車與屍骨

向我聚攏,用寒冷和白色

將我覆蓋,用巨大的寂靜

攪拌城裏的喧嚷。但被普遍地

用作節日慶典,為鏽蝕的愛情

磨製浪漫,為貧寒的詩人

擦亮矯情的嗓子

雪無聲地下,落下,暗暗抽走

畫家寫生的顏料。如果我把持不住

放出心裏濃烈的烽火與硝煙

是否就複製了一張曆史的黑白照片?

被一陣花絮的腳步喚醒

清晨,被一陣花絮的腳步喚醒

聽到一些細微的呼吸歇落在

窗台。我看見了雪。這些

記憶的花絮,白得耀眼的鴿子

在風中興奮地翻騰、旋轉

敘述剛剛開始:鴿子斂翅棲落

來不及喘息……案件已經發生

幹枯的樹枝——我潛意識

伸出的手臂,揮不停匆忙的

車流,高不過煙囪的槍口

我的毫無預謀的城市

昭示你什麼叫真正的發生

這裏的冬日要靠大霧來安頓

那是一種黑色的細小的蝗蟲

一個穿著羽絨外套的農村青年

一株移植於城裏陽台的鄉下植物

試圖將心中的原野打掃幹淨

將蒙塵的詩歌迎風敞開

冬日的陽光

從催開第一朵棉花開始,陽光

已陸續返回天上。這冷峻的

冬日,誰還需要多餘的照看?

漫步於遼闊大地,空泛的

陽光找不到一株青草,一朵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