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娘是一盞燈(1 / 1)

◇趙阿鋒

華燈初上時分,我在校園踱著,漫無目的,找著不去自習的諸多理由,繼而發現所有借口其實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在這座早已熟悉的都市上大學,我自信十足而且自我感覺良好,嘴裏掛著“鬱悶”等詞語追趕潮流,把跟朋友逛街、打牌、狂侃叫做應酬。偶爾涼風拂麵,欲睡還醒間忽然良心發現,我想起了娘。在這滿城燈火時,娘做著什麼呢?

夜已降臨,透過樹葉灑下的迷離的光在破損的土坯牆頂頃刻之間消失了,幾隻老鼠從牆縫鑽出,溜進院中菜地。每每這時,娘已喂過了豬,正站在豬圈前望屋後大楊樹張牙舞爪的影子。娘是否又在尋思著將靠門口粗一些的那棵樹趕伏天砍了給我湊學費呢?為供我上學,院子已空曠得有些悲涼。除了必備家當,家裏能變成現錢的幾乎都變賣了。娘後來種上了菜,綠油油的惹眼。娘走過院子,用丈量歲月的腳板丈量庭院。娘抬頭,天上隻有忽閃的星星,像人眨巴的眼。娘是否又在想已歿六年的爹?守著日益敗落的家,娘少有歎息;承受著精神與體力的重壓,娘未曾抱怨;麵對世間冷眼,娘不肯屈服。在娘眼中,兒子就是所有希望。爹一生辛勞汗水化作的結晶灑在娘與我繼續生活的土地,爹曾是大山脊梁,娘現在就是山魂,鑒證歲月支撐天地,也嗬護著我尚未堅強的心。

娘,記得我去西安讀中專那天,也是爹去世的第三個七日,您送兒很遠,告訴我今後的路要自己去走。正是臨行叮囑及那以後的封封家書裏都流露著無限關愛等,才使我在別人感慨希望渺茫前途坎坷虛度時光時卻從未言悔。雖有時也被人群所左右,但能很快重新定位自我。樸實的娘,使我具有了黃土地的誠懇與勤勞,並成為一生用之不盡的財富。

娘,您一定記得中專的那個寒假。您讓我學賣菜,頭天出門的情形曆曆在目:漫天飛雪,我穿著爹的長棉襖,架子車的轅上掛著您裝了幹糧的口袋。我在咱村沒停,白茫茫的視野裏似乎惟有我在為生計奔波。在鄰村村口,背對無人的曠野,終於催生出我自己都等待的第一聲叫賣。那份尷尬使我想起《人生》中的高家林,而我此時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恨娘狠心,我這樣的年紀發出這樣的喊叫,在這樣的大雪裏隨時可能與一位以前很不如我的同學遭遇。後來,事實證明了也不過爾爾。有人誇我能吃苦,能幹大事,會嗎?暫時還不重要。往後的好多事情正如娘所說,比賣菜更讓人作難。我懂得錢來之不易,從不鋪張浪費;我對買賣之道略知一二,殺起價來遊刃有餘,娘使我學會用適合自己的方式做人與生活。

中專畢業後,我艱難走入高考考場,娘是支持我的。我後來才得知,就在我高考的那三日裏,積勞成疾的娘被送入縣醫院搶救,時而昏迷,卻始終沒有按親戚們要求“叫兒子回來”。娘知道,那三天事關兒子的前途和理想,兒子不能受到影響。我時常想,為什麼我的進步總是以娘的巨大犧牲作為代價?我求解,是愛,愛讓我讀懂了娘,懂得了娘的良苦用心。

收到大學通知書,娘很高興。學費卻讓娘和我內心發苦。那個下雨天,我們又走了幾家親戚借錢,仍相差甚遠。娘送我到校安頓好後,就消失在雨霧中。看著娘的背影漸行漸遠,想著娘那深深皺紋和越來越多的白發,我的心頭好一陣酸楚。大學期間該如何度過?我告訴自己,除了奮鬥我別無選擇。每每看到兒子在校報上發表的文字以及獲得的榮譽證書,娘都很高興。這就是希望所在。

此刻,我依然站在校園裏。夜更黑了。娘在數百裏之外,大概也望著同樣眨巴著眼的星星。我拍拍胸口,朝教室走去,那裏燈火通明。而我心頭,正燃著一盞更亮更熱的燈。

那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