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山西麓,小河潺潺、楊柳依依,數頭牛馬在河邊盡情享用初春的嫩草,而三兩個牧童卻拽著一隻風箏歡快地奔跑嬉鬧。拂麵的春風似乎也能體會牧童的歡愉,加了勁兒地徐徐吹來,將片片柳絮從樹梢吹下、卷起,飄飄灑灑的四下飛揚。
楊柳林中,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不耐煩地噴了幾下響鼻,卻無法弄走粘在鼻孔邊的柳絮,無奈之下隻得引頸長嘶。
河邊一塊平整的青石上,一位身穿儒袍卻把寬大的下擺挽紮在腰帶處,袖筒用皮質護腕緊束的青年翻身而起,用手中的書簡指向白馬笑道:“絕塵,稍安勿躁!”說話間,他見名為“絕塵”的愛馬不住地揚頭甩尾,乃道:“噢,你又想奮蹄疾奔了吧?”
“少卿!少卿可在!?”楊柳林邊響起一聲呼喚。
儒袍青年高聲回道:“李祚陵在此!可是弦如意?”
隨著漸漸清晰的馬蹄聲,一匹黑馬由遠及近,馬背上的黑衣騎士一邊揮動馬鞭撥開低垂的柳梢,一邊欣喜地喊道:“小弟一聽馬嘶就知是絕塵!少卿兄,大喜!你我終於可以一展抱負了!”
“噅噅兒”一聲嘶鳴,勒住黑馬的騎士不等馬兒停穩就飛身下馬,幾步衝到儒袍青年李祚陵身前,神情興奮地連聲道:“朝廷派來鴻翎急使,宣召隴西良家子弟速速從軍,北伐胡夷!這時節,各家子弟恐怕都趕去投軍了,你卻還有閑心在這河邊飽覽*,看勞什子書!”
李祚陵收起書卷,一把拉住弦如意的手腕道:“真的!?我天漢朝廷真的要對胡夷用兵!?”說話的同時,他用半信半疑的目光上下審視對方。
“真真切切,絕無虛言!”弦如意差點就要指天為誓了。
李祚陵點點頭,默默地解開絕塵的韁繩,整整馬鞍後掛著的弓囊箭菔,突然停住了動作,低頭沉思少頃才搖頭道:“不是時候,不是時候。”
見李祚陵不急不慢的模樣,弦如意頓足道:“說什麼啊!?你我快快回家收拾一番,先得亭長保薦,再向縣尉大人討得文書後,天黑前興許能趕往狄道(狄道,縣治,駐邊郡騎兵,設騎都尉管理)。再遲,恐怕就來不及哩!”
“先帝剛去、少帝初立,如今的天漢是內有宦官、外戚爭權,外有諸侯割據混戰,朝廷於此時北伐,不是時候,不是時候啊!”
聞言,弦如意駐足默然。天漢朝開國已經六百餘年,盡管有高祖的偉略、武帝的武功和幾次中興,也阻擋不住天朝的衰微之勢。而放眼天下,在匈奴遠遁之後,又有北胡蓬勃興起,西羌之患日重一日,東南越人蠢蠢欲動,西南諸夷桀驁不馴,西域各國也漸漸離心。偏生朝廷內部各方勢力和地方諸侯都忙於爭權奪利,以至於皇權旁落,朝綱崩壞。北方草原上的胡人正是看準了時機,趁著春暖花開的時節攻入邊郡朔方,殘殺、擄掠邊軍、百姓數萬、牛羊馬匹無數,臨走之際還搗毀了百年邊城……
李祚陵幽幽歎息:“國難如斯,國難如斯啊!”
弦如意咬牙頓足,翻身上馬道:“你不去,我去!你呀,就等朝廷的強征令吧!”話音未落,他“哈”的一聲大吼夾馬就走,瞬息間奔出十數步外。
李祚陵為“絕塵”拭去鼻孔上的柳絮,躍上馬背追趕而去,大喊:“等等!誰說我不去!?國難當頭,正要我等投身軍伍、馬革裹屍,管他時也罷,勢也罷,也要抵禦外侮、撫平海內!”
弦如意快馬加鞭,遠遠地高聲笑道:“哈哈!這才是我認識的少卿!”
春日高照,天水郡成紀縣的衙門外人頭攢動,無數青壯年男子圍著衙門口的黃綾征召告示和端坐案後、一身戎裝的縣尉等人指指點點,一批人看過之後漸漸散去,又一批人圍攏上來,再行指點談笑,卻是看熱鬧者眾、應募者寡。
眼看著又一群人行將散去,麵白無須的縣尉馬繼向左右無奈歎息:“本朝自擊破匈奴以來已經承平三百餘年,如今這隴右諸郡,還有精善騎射而欲報效朝廷的良家子乎?”
左右人等俱都無聲。
馬繼抬手抹了一把微微出汗的鼻頭,搖頭輕歎道:“都尉大人要本縣征召騎軍三百、步軍七百,恐怕還得請來太守大人的強征令才行。這個,恐太守、都尉大人俱都會怪罪下來。”
主薄在案旁枯坐等候,見研好的墨汁又被陽光烤幹,又聽縣尉抱怨,一股怒氣從腳底直衝腦門,乃起身高喊:“想當年,隴西各郡民風剽悍,良家青壯無不勤習騎射、常思報國,無數人入衛羽林,更有飛將軍李廣震懾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