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句話,何梅英就崩潰了。她控製不住地嚎啕大哭,卻又怕外麵的女兒聽到,極力壓抑,使得那哭聲如同受傷動物的哀鳴。她苦苦哀求我們,不要讓她純潔的女兒知道自己有一個這樣的母親。隻要我們不告訴她女兒真相,她願意向我們交代一切。
筆錄是我做的。記錄的時候,我心裏暗暗感到不可置信。如果何梅英所述的都是事實,那麼我覺得,她的墮落有著令人同情、甚至是值得諒解的理由。當然,這種想法,我隻能埋在心裏。因為我是一名警察。我幾次停筆,記不下去。外麵的小女孩兒已經哭累了,隻是間歇地拉著長聲叫“媽媽”,聽起來十分淒涼。而何梅英一臉慘白,完全是一付絕望的、墮入深淵的表情。
對何梅英的訊問結束時,訊問室裏非常安靜。頭頂亮著燈,我聽得見電流輕微的“滋滋”的聲音。何梅英像被抽去了骨髓一樣,全無人色,眼睛成了兩個空洞。我沉默著,不知下麵該怎麼辦。這時,朱文傑在一旁碰碰我,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跟朱文傑走出訊問室,外麵的天已經黑透了。朱文傑點上一支煙,也給了我一支。我使勁抽了幾口,胸腔裏有種很幹渴的感覺。朱文傑似乎跟我一樣,他的煙因為燃燒得太猛,發出細細的“嗶剝”聲。
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一支煙抽完,朱文傑猛地把煙頭扔到地上,踩熄,低聲對我說:“秦陽平,我打算幹一件事兒。”
我看著他,隱隱猜到他的想法。我覺得我用眼神鼓勵了他。
“朱所,反正我覺得你是個好警察。”我說。
朱文傑深深看我一眼,沒說話,隻用力點點頭。然後他轉身走向訊問室,我也緊跟著走了進去。裏麵,何梅英在隔離間裏木然地坐著,臉上的表情和剛才相比,隻有更多的灰暗。
“何梅英。”朱文傑叫她的名字。
何梅英軟綿綿地抬起眼睛。我避開了她的視線。
朱文傑放低聲音說:“你能不能保證以後永遠不沾這事兒?”
何梅英先是不明白,緊接著,她微微一驚,坐直身子,眼睛裏開始流入一絲明亮的光彩。她想開口,但喉嚨似乎啞了,嘴唇也幹澀地張不開,隻是用力地點頭。
朱文傑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輕輕歎了口氣,說:“這一次,看在孩子麵上放了你。別讓我再看到你有下一次。”
我抬起頭,看見何梅英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嘴唇哆嗦個不停。我暗想,如果我和朱文傑做了一件傻事,那就說明這個女人實在太善於表演悲劇了。這一瞬間,我心底也有片刻的茫然和猶豫,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可這猶豫立刻就閃過去了,因為,朱文傑已經上前給何梅英打開了手銬。
這件事情的後續發展,我並不太清楚。我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按照朱文傑授意的內容,我身上幾乎不必承擔什麼責任。之後我便結束此次實習返回局裏,在各個部門做過各種工作,直到當了刑警,便不再有什麼變化。這之間,我和朱文傑因為那件事情,建立了一種特殊的、緊密的關係。我也曾關心過那件事是否產生什麼不良後果,但朱文傑總是安慰我,一切正常。
隻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喝酒時,我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個何梅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真有那麼悲慘嗎?”
朱文傑酒有幾分多了,眼睛已經血紅,粗聲粗氣地說:“沒一句假話,我全查過了!這個女人,可憐哪……”
我們都醉了,再也沒能力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
再之後,我認識了溫鬱。我的生活不再有空間留給別人。和朱文傑的接觸也越來越少,直至完全中止。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的原因,還是朱文傑的原因。因為我的生活中出現了巨大變化,他的生活中也出現了巨大變化。我失去了溫鬱,而他不再是警察。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