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何氏稍好些了,就同娘家兩個女親眷,坐在炕上說閑話。忽聽見於富仁夫妻兩個在院子高聲說道:"我們今日又來瞧嬸子來,不知可好些沒有?"何氏心中厭煩,也不答應他們。見他夫妻急急的走進房門,就聽牛氏道:"一股子什麼味呀,好臭,好臭!"於富仁道:"不錯,是好臭,那裏來得這個味!等我瞧瞧。"說著,走到炕前,蹲下身子,伸手在炕洞裏抓出一個破布包裹,就在炕前,當著眾人打開一看,是個幹孩子。於富仁登時發起喊來,說道:"原來養了私孩子,躲著裝病。這件醜事,斷不甘休,定要經官,追出奸夫來治罪,給咱家打嘴傷臉,那是不依的!"牛氏冷笑道:"我說年輕輕的,一定要守寡,還等著蓋貞節牌坊呢!原來是這樣守法!我早知道,也該在家守著,到比明著嫁人的舒服。這是何苦呢!"於富仁道:"你不用多說了,瞧著孩子,我去報官。"那兩位親戚也攔不住,何氏聽了,氣滿胸膛,不覺暈了過去。
於富仁一路大喊大叫,走到門外,找鄉保告知其事。有幾個上年紀的勸他不聽,一直跑回家去,騎上牲口,趕進城來,找著代書,同他商量定了,寫一張呈子。正直放告,投遞上去。這位知縣趙太爺看了呈詞,立刻委捕廳去驗看孩子,一麵出差拘人證與原、被告到案。於富仁見縣裏準了狀子,趕著打點,續上下都說通了,回家聽信。此時村中似講新聞,驚動了於家與何家,都知何氏素日賢德,青年守誌,未必有此醜事,其中必有隱情。況且於富仁又是個富而不仁之輩,更難憑信。眾人於是都讚何氏,深抱不平。此刻捕廳驗過死孩,仍舊包好,貼上封皮,交鄉保收存。何氏請了何、於兩族父老過來,哭訴一番,心中隻想尋死。適於家幾位族長都來追問開導他,怕他情急自盡。那縣官得了於富仁賄賂,竟自順著於富仁審問。那何氏雖在堂哭訴冤情,無奈縣官不聽。幸而未動刑逼,過了一堂,於富仁就算贏了。
於家合族連名要遞何家節孝公呈,何家的父兄們也情願破產,替姑奶奶打這件名節官司。正在彼此要辦,適值安大人由此經過,大家都知安大人公正廉明,無不踴躍,連夜寫了公呈,於、何兩家約會,一齊攔輿投遞。收了呈詞,次早聽審。到了次早,知縣將原、被告一切傳齊,帶到公館。何氏隻得到案,哭哭啼啼。地保親族圍著她的轎子,來在公館候審。安大人聽說人證到齊,隨即升座。知縣上前參謁,下來閃過一邊伺候,書投人等站定。堂規,原差將一幹人犯點名過堂。安大人點到何氏,見她周身上下滿罩著一腔悲苦,那原告見證都帶著得意之樣。點名之後,且不問於富仁原告,先叫於家族長上來,細問於家世居產業、已未分居,並於富仁侄嬸夙昔為人何如,有無口角事故。那於家眾族長各將平日情形詳細跪親。安大人點頭,吩咐下去,命帶何氏上來,問她道:"你所犯的奸情,並非重罪,從實招來,免受大刑!"何氏兩淚交流,不勝苦楚,就將丈夫死後,於富仁夫妻屢來逼著改嫁,致生口角,彼此不甚來往。前日病中正在昏睡,他夫妻支開丫環、奶子,忽來房中探病。昨日又來,搜出死孩,不知何時放在炕洞的。隻求青天大人恩斷。
續安大人細聽供詞,已經搜尋出破綻來了,尚不肯說出,即吩咐何氏跪在一邊。帶於富仁上堂,問他是怎樣搜出死孩來的。於富仁將他夫妻去探病,聞見臭味,到她炕洞裏搜出死孩,立刻報官,總求嚴治,合族感激。安大人座上聽他供完,不覺哈哈大笑,說道:"你才進門,怎麼就知道死孩子一定藏在那裏,揀直去拿了出來?並且昨日委官相驗,那孩屍是個枯幹的,死了已久,萬無臭味,怎麼你夫妻兩個聞出臭味來?那個孩子亦不是將才生養的,尤其荒唐。這些主意,是誰替你出的?那孩屍又是那裏來的?你要從實招來,省得皮肉受苦!"於富仁出其不意,被安大人問著短處,一時回答不上來,張惶失措,朝上盡著磕頭。安大人大怒,把驚堂木一拍,罵道:"該死的狗才!你隻為圖謀他的家產,竟敢誣蔑尊長,敗壞名節,其情十分可惡!"吩咐立刻動大刑。兩旁皂役大聲響應,將夾棍呈驗,往地下一撩,驚天動地,兩腳套上,於富仁就如同殺豬一般,喊將起來,說道:"大人開恩!不要夾,小的從直招來就是了。"皂役吆喝道:"快些招上來!"於富仁無奈,將如何定計,秦思美怎樣去找死孩,那一天故意探病藏屍,隔一天搜出孩子控告,前後情節一骨腦兒都說出來。
秦思美此時正在人群,擠著聽發官賣的好信,誰知於富仁將他供了出來。正待脫身要跑,何、於兩家親族都認得秦思美,大家動了公忿,將他一把抓住,擁上公堂,俱上前跪稟道:"回大人,這就是通同奸計的秦思美。"安大人大怒,吩咐:"帶上來!"眾人退下去。於富仁見秦思美跪在麵前,連忙喊道:"我已直招,你也不必隱瞞了,快些直供罷!"大人問:"那孩屍是哪裏來的?"秦思美供:"小的因於富仁已定下計策,教我找死孩子。小的急切找不出來,一時糊塗,隻得將去年冬天出花死的小弟挖出來,無如已經埋了一年了,久已枯幹,續隻好用破布包好,交給於富仁。這都是於富仁指使的,隻求大人寬恩,小的並不敢謊供。"安大人道:"你將已埋了一年的小兄弟刨出土來,已有應得之罪,何況聽人指使,拿去汙人名節,強娶節婦,尤為可惡!"飛下簽去,先打四十大板,另行定罪。於富仁放了夾棍,跪在一邊。將牛氏帶上來,問她道:"你同於富仁是從小的夫妻,還是再嫁的?"正說著,隻見堂下卷一陣旋風,直撲到牛氏身上,將她的衣裙吹得亂響。兩旁站立多人,甚是驚異,牛氏向上隻是磕頭。安大人問道:"你前夫是何處人?叫何名姓?何處生理?多少年紀?因什麼病死的?家中還有何人?你是誰作主再嫁?是何人為媒?"牛氏跪在下邊,抖作一堆,戰兢的說道:"前夫叫吳大,是挑架子賣肥豬肉的,就住在村子北邊小新莊,沒有父母兄弟。那年二十七歲七月初三日下半天兒,吃了些野蕈子,到半夜裏就死了。因於富仁常到小新莊買肉,素昔認識,為人和氣。我前夫死了,就托他買棺材發送,一切都是他料理。後來他前妻也死了,丟下兒女,無人照管,就娶我過來,已有四年了。"安大人點頭,問道:"你前夫吃的這野蕈是哪裏來的?你可與他同吃的?"牛氏道:"是於富仁知他愛吃野蕈子,找來送他的。吳大瞧見很喜歡,趕著叫我給他收拾,一大碗吃了個幹淨,我一點兒也沒吃。"安大人笑道:"你同於富仁串通,尋來毒物,將吳大謀害,以遂你們心願。吳大陰魂含冤數載,今日現已到堂申訴,你還敢花言巧語!"吩咐套上拶子,兩邊齊聲吆喝,神魂皆驚。不待收足繩索,牛氏喊叫:"情願實招!"安大人吩咐放下刑具,令其快快說來,不準謊供。牛氏遂將於富仁與他通奸情密,難以分散,兩人起意,毒死吳大以圖長久。知他愛吃野蕈,囑令於富仁尋找野蕈,將他害死,無人續知曉。自家作主,嫁到於家,鄉約地鄰,不敢攔阻。從頭至尾,供招一遍。安大人即命於富仁上來,說道:"你妻已將商同媒死吳大的情節招了,你快快實說,免動刑具!"於富仁一想,他夫妻本是設計害人,反破了自己的案件,此時料難抵賴,也隻得實招商同謀害。當堂各畫了供招,上了死囚刑具,秦思美亦上了刑具,都發下去,交給知縣帶回,收在縣監。一麵施委縣官前去把吳大屍骨起出蒸驗,是否受毒身死,有無別傷,又吩咐用鼓樂執事轎子送何節婦回家,孩屍仍飭秦思美領埋,無幹省釋。安大人審完事,即吩咐中軍拔營起馬。那於、何兩家親族以及聽審閑人,都高叫青天大人,有許多的人磕頭叩謝,一齊送大人起身。不言何氏坐轎鼓樂喧天回家,後來蒸驗吳大,果係中毒身死,牛氏問了淩遲,於富仁問了斬決,秦恩美照開棺棄屍之律,擬絞監候,皆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