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天明,安老爺先起來,走到上房,呼喚老媽婢女們,問問太太昨夜服藥曾出汗否。老爺問話時,早驚動了兩位大奶奶,忙走出內房,上前叫公公,說:"婆婆服藥後,起初說覺得蒸熱,隨後竟安睡一夜,至今未醒。媳婦們聽聽鼻息有聲,不敢驚動,光景見好,等醒後一問,就知病勢輕重、增減了。"安老爺點點頭,依舊到書房中去漱洗。內裏兩位大奶奶也就洗臉,隨便籠了頭。直到巳初時候,安太太才醒。兩個媳婦忙上前掛起帳子,問婆婆病勢如何。太太道:"汗是微微出過,仍然頭暈,抬不起來,今日再請大夫看看罷!"何、張二人遂細細看了婆婆麵容,頓覺消瘦,一臉病容。摸了摸頭上,仍是熱的。二人心中這一驚不小,登時急得心中亂跳,忙問道:"婆婆可想水喝?覺得口中發幹還是發苦?"安太太道:"我口幹舌燥,想吃點水果才好。"何、張二人道:"生冷非病人所宜,還是喝點茶的好。"於是倒上茶去。安太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一會功夫,張太太也來了,問了病勢未輕,張太太也變了形容,忙走出去,回到自己家中,向家堂上焚香,許願禱告而已。這裏安老爺忙傳話,命人去請大夫。
話休煩敘,不過一家上下忙亂。等至下午,大夫才來,進內看脈,說道:"這病不輕,發表藥跟後仍然轉經,傳入陽明,續一時難好,止有固住本原,等經絡由入轉出,才能收功,至少也要三七二十一日,方保無事。若性急,另請高明。"雲雲。安老爺聽他這一番話,嚇得呆在一旁,毫無主見。大夫隨即開了一方,用的是柴胡、紫蘇、防風等藥,說道:"千萬吃不得生冷葷腥,防出疹子。"這一來,更把安家一家人都驚壞了。上至安老爺,下至婢仆,人人膽戰心驚,愁眉淚眼。
閑話少說。大夫去後,忙即去取藥,藥到即煎,煎好後請病人服之,亦不見好。次日,又請來看,仍舊是那幾句話,將原方稍改兩味,藥服下無效。一算已經六七日矣。別人還可,惟有那何玉鳳是性急之人,那裏經得起這樣纏綿的病症?早已急得心神煩躁,恨不得替婆婆生病才稱心願。那張姑娘口雖不言,心中也老大著急。二人無法可想,止有對天許願,佛堂內燒香,拜求菩薩佛力保佑,磕了無數響頭,愁眉淚眼,連兩餐茶飯都無心吃了。安老爺雖然有鎮定功夫,而值此夫人臥病不能即愈,也覺得無了主意了。眼看七日已過,安太太病勢轉加,城內親友都得信,齊來望看。梅公子薦了一位南方大夫,是個舉人,姓馮,年紀五十餘歲,用車去請。請來診了脈,說道:"病是傷寒,已經傳到太陰,非急救還陽不可。"開方用的是附子、肉桂、柴胡之類。安老爺又另請了兩位老年大夫來看,大家斟酌開了一個平淡無奇的方子,服下全不見好。
那時何小姐心中一想,得了主意,當夜叫張姑娘在上房伺候,他便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更衣,然後到佛堂焚香祝告,願減己壽,以延婆婆。於是預備下快刀一把,刀傷藥與布條、帶子樣樣均全。直等人靜三更,他重又焚香磕頭,四顧無人,忙將左腕退出,用口含住了腕上股肉,用刀割下一塊肉來,孝心發現,並不疼痛。他把那股肉放入罐中,用刀傷藥將傷口敷上,以布袱包之,外用帶子纏好,幸無人知覺。他忙把那股肉拿到續上房,放在藥罐中,添水煎好,叫了張姑娘來問道:"婆婆此時醒著否?"張姑娘道:"醒是醒著,你問此何故?"何小姐道:"我要去請婆婆吃藥。"說罷,忙將那股肉湯與藥湯兌勻,倒了半碗,拿至床前,叫應婆婆道:"藥已煎好,請婆婆快些服下,管保就好。"安太太聞言答道:"很好,我就服。"當有仆婦扶起,太太坐在床上,何小姐把那碗藥湊至嘴邊,太太果然慢慢的服下,並不知有肉味。漱過了口,重新睡下。真是孝心感動神靈,暗中默佑,服下藥去,竟覺得胸口頓開,氣機不阻,登時睡著了。何、張二人仍然換班伺候。直到天明,安太太方醒。二人忙問婆婆病勢如何,安太太道:"自昨夜服下二煎藥後,頓覺心口不漲,頭暈也好了。今日比昨日好得多了,腹中作響,似乎要大解。"何、張二人聞言,心中大喜,忙叫使女端了淨桶來,攙扶了婆婆起來大解。解畢,打水來淨了手,又倒了茶來,先用開水漱了口,然後喝茶。安太太喝了茶後,說道:"我覺得有些餓,要想吃點稀粥。"何、張二人聽說,忙命人端整稀粥與鹹菜。太太居然吃了半碗粥。不多時,安老爺進來問起,知道太太病有轉機,竟能吃粥,大料無妨,因此仍服原方,不另請大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