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消寒小集詩和梅花 諧老卜居園遊柳巷(3 / 3)

不一會,船撐來了。眾人下了船,步入門來,見兩傍擺列四盆花木,中間三層台階,是個堂,方有一丈,足開兩席堂後一邊為室,一邊為徑,徑後為廊,廊升為台台上張慢。采秋笑道“這船式樣真是奇創。”荷生道:“浙江西湖船式多得很呢,有名小團瓢的,有名扔碧齋的,有名四璧花的,有名隨喜庵的,這式製喚做煙水浮家。”於是談談講講,一路看園中景致。有幾處是飛閣淩霄,雕甍瞰地有幾處是危岩突兀,老樹槎奸。那船慢慢的蕩,約有半裏多路,繞過了一個石磯,出了小港,即是個大寬闊處。望見西北上一帶長廊,荷生指道:“那就是小蓬瀛”一會到了,係好了船。隻見蒼鬆夾道,古柏成盤。一個榭靠山臨水,略似鞭蓉洲水閣,上去坐下。索安遞上茶,兩人喝了,走上岩來。

荷生騎匹小川馬,采秋就騎那匹烏騅,迤東而行。過了好些石磴雲屏,小亭曲榭,到了平路。茅舍竹籬,頗有雞犬桑麻之趣。那園丁家眷和著兒女,都一簇一簇的撐著眼瞧,采秋喚他過來,卻不敢近前。荷生吩咐索安:“一個孩子賞一百錢”索安答應,自去分給了。這裏荷生、采秋跑了一回馬,紅豆才到。采秋便先下烏騅,說道:“坐車不如騎馬,無奈這城裏女人通是坐車”此時荷生也下了馬,說道“他們嬌嫩嫩的,看見馬就怕起來,那裏會騎?”采秋道:“這也是習慣成自然了。譬如我和你在街上騎著馬跑,不就是錢牧齋、柳如是的笑話麼?”荷生道:“可不是呢。”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度上石橋回望著瓜疇芋區,不勝感慨。荷生就說道:“癡珠的詩有‘倘得南山田二頃,此生原不問升沉,之句,真先得我心。我往後要延他將這幾處聯額和你商量,調換一調換”采秋笑道:“你和他商量就是了,何必要拉扯到我呢。”

於是下了石橋,順著兩行竹徑,轉出柳堤,又過了幾處神仙洞。董慎打著小路叫開雨山館後門,伺候兩人進去,轉過一座半石半土的小山,接著就是幾百株芭蕉,圍著三四間書屋。奈窮冬苦寒,卻不見綠天的好景,兩人就不複坐,望小天如而來。隻見怪石嵯峨,若飛若走,士藤如臂,敗葉成堆。上了山徑,盤旋到了山頂,有三丈多高,遠望搴雲樓,近瞰竹塢梅窩,令人豁目爽心。看了好一會,早是夕陽西下,朱霞滿天,才一步步的拾級而下。到一山凹,桂樹林立,有亭翼然,便是金粟亭,靠山踞石。采秋想要到亭子一憩,荷生道“天不早了,下麵東手就是梅窩,我們到那裏坐,也領略些花香。”遂步下山來,沿著東邊山徑,到了一帶梧桐樹邊,遠遠聞著梅花的香。隻見一道青溪,轉著一個院落,也有幾堆小山,盡是梅樹,尚在盛開。兩人隨便步入一屋坐下,荷生道“園中佳處,已盡於此。如今仍打軒軒草堂出去上車罷。”董慎端上鬆花糕杏酪,兩人用些,拭了臉,教索安折下幾枝梅,天已黑了,便出來上車。

回到愉園,恰好癡珠正在門口下車,三人便一齊進內,先在船房坐下。說起逛園,癡珠道:“我最愛是梅窩那幾間屋子。”因歎口氣道:“春鏡無雙,我說的偈準不準呢?”荷生、采秋一笑。癡珠又歎道:“天下不少名園,單寒卓牽的人既不得容膝之安,膏粱貴介又以此為呼盧博進之場。這園落在你兩人手裏,才是園不負人,人也不負園哩!”荷生道:“往後我就請你住在梅窩”癡珠笑道:“那才叫做寄園寄所寄。”采秋道:“人生如寄,就是甲第連雲,亭台數裏,也不過是寄此一身。”癡珠道:“這還是常局,盡有富貴逼人,功名誤我,焦螟之寄,亦且為難!”荷生笑道:“卿所咄咄,我亦雲雲,安在彼我易觀,不更相笑?”采秋道:“進去用飯,不要講書語了。”癡珠道:“秋痕等我一塊吃晚飯,我不奉陪”說著便走。荷生也不強留,送到月亮門,自與采秋春鏡檔小飲,醉後題一詩雲:

珠樓新與築崔鬼,麵麵文窗向日開。拂檻露華隨徑曲,繞欄花氣待春回。眉山豔入青鸞鏡,心字香儲寶鴨灰。嶄愧粉郎絲兩鬢,恐難消受轉低徊正是:

明月前身,梅花小影。

聽雨搴雲,幻境真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