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25(2 / 2)

“這七顆石子,是我在你溺水那天太陽快落山時到河邊撿的,河灘頭就數那時辰撿的石子最富貴。木仔,它是你的命符,睡時你要把它墊在枕下,出門時帶在身上,你要好好地珍藏它啊!”

房內沒有燈光,我聽出她的聲音嘶啞,雙手發顫。我麵對慈愛的祖母,按照她的意思把七彩石放在我的枕下。一份對它極其聖潔的敬仰之情彌漫在窄小的空間,我感到我的全部生命已與這七個石子緊緊聯係在一起了。

第二年正月,阿惠在一個早晨穿上新裝,要去在北方工作的父母那兒了。動身前,我告訴奶奶,準備給阿惠送一顆石子,而且是七顆石子中最潔淨最美麗的一顆。奶奶聽罷,沉吟著說:“你做得對,應該送她一顆,她去了那麼遠,不知那年那月才能看見。”我送阿惠出了村莊,走在武陵山中常見的山道上,飛雪如絨毛在空中翻飄,峭壁合圍的峽穀封閉著一對情竇初開的心閘。我倆踏著春雪,空寂靜謐的雪野回旋著緩慢而沉重的足音。在長著歪勃子柳樹的山崗上,我倆停住了。兩雙手握著一顆晶瑩的石子,相互凝視的雙日淌著眼淚。回望我倆走出來的地方,那裏是一抹輕煙一片柳林一條河流一座村莊,那河邊的小草棚呢?定眼看時,一個身材瘦弱的老人站在小草棚外,讓風雪將衣襟和下擺吹成一麵旗職……嗬,奶奶!

我失落了那顆最聖潔最美麗的石子,我的生命還會圓滿嗎?

往後的日子,我陪伴奶奶艱難地度著時光。秋天棉花收獲後,奶奶便架著紡車,曲膝盤腿將棉花拉成很長很長的紡線,紡車仿佛敘說著一個悠遠悱惻的古老傳說。而有一天晚上,當桐油燈燃盡最後一滴油,狹小的閣樓緩緩暗下來時,奶奶幽幽地說:“木仔,奶奶壽數不多了,死後,你在我的墳頭也埋一顆石子吧”。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伏在她瘦削的懷裏,傾聽母性的昵喃,感知她苦澀的溫暖。我想,奶奶應該是最應受到庇護的女性,是她拉著我童稚的雙足往前走,那一份愛心,有誰能與之相比呢??她的恩情之深又有什麼能夠丈量?我祈望她多活幾年,看到我長大成人的那一天。

又是一年春草綠,奶奶的話應驗了,她死了,平仰在那張伴我睡了十多個春秋的木床上,僵硬的老臉如抹上了一層白蠟,斑白的頭發稀落地掛在額頭,幹涸的眼睛半睜半閉,似乎有什麼排解不開的憂結縈繞心頭。這因了極普通的母愛而升華成不朽女性的老奶奶,孕育了我多麼質樸而又堅實的童年情懷啊。我殷殷地哭泣,壓抑的悲哀囿於一間陋室裏。一一入殮的時候,我把五顆石子如奶奶放在我的枕下一樣放在她的枕下,假若這小小石子真能庇護生靈,那麼奶奶應該比我享有更多的幸福吉祥。眼下,當一杯黃土將我和她分隔成兩個世界,我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能寄托我的哀思我的願望呢?我想,此後日日,我會懷揣那庇護我生命長成的最後一枚石子,擁住奶奶的愛心,在人生中尋找屬於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