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後,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為什麼這麼平靜,既沒表現出震驚,也沒表現出憤怒,更不用說悲傷了?
我的問話聽上去冷冰冰的,沒有人性。我自問:這是我需要等待的消息嗎?答案是肯定的。他知道結果會如此。雖然我不認識雲傑,但我已了解了元傑。他在明,我在暗。
我還知道,下一個或許就該輪到我了,元傑一旦知道我的存在,同樣也會對我下手的。
這就是鬥爭。
當初,我聽說張良強被車撞了的時候,我就知道還會有下次,而下次張良強可能就沒那麼幸運了。果然如此。
我並非坐視不管,我已經采取了措施,比如讓周猛暗中保護張良強,但我知道這很難阻止殺手的瘋狂。
所幸張良強沒死,更令人欣慰的是,兩個殺手都抓住了。這比預料的要樂觀。
使用“樂觀”這樣的詞是殘酷的,隻能說沒有預料的那樣糟,盡管這已經夠糟了。一個生命消失了,另一個生命還在死亡線上掙紮。每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無論怎樣賦予死亡以意義都難以使死亡變得容易接受。
我對張良強一家的不幸是負有責任的,如果我不將張良強弄出來,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待在看守所雖然也是悲劇,但比這要容易接受得多。
我感到一根鈍針刺入心髒般的疼痛,這根針緩慢地深入,再深入,再深入……
不能讓血白流!
窗外的雨還在下,像眼淚一樣滴答滴答的……
我清楚,我既然知道張良強沒死,元傑的耳目也必然知道他沒有死。元傑不會不采取措施的,元傑必然要殺人滅口,即使是白癡也會這樣做的。關鍵是怎麼殺人?如何下手?何時下手?
這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迫在眉睫的,一想這個問題,我頭腦中就浮現出電影中常見的鏡頭——
空曠的樓道,一扇門的吱呀聲襯托出寂靜,然後是嗒嗒的腳步聲及其回音——醫院中的走廊總是有回音的,接下來,一雙走動的腳或一個穿白大褂的背影,然後一個既嚴肅又陰鬱的醫生,進到病房,瞥一眼警察,目光是職業性的,那一瞥表明了自己的醫生身份和不容置疑的權威。他旁若無人地對昏迷的病人檢查一番,很自然地將警察支走,比如讓他去喊護士或者去取一件東西。警察總是傻乎乎地離開,因為他認為病人不可能逃走。警察剛出門,醫生就利索地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注射器,往吊瓶裏注入一種致命的液體;他剛做完這些,警察回來了,來了一群醫生、護士,場景雜亂。雖然沒有喧嘩,可給人以喧嘩的感覺,像股市曲線一樣迅速變化的心電圖、晃動的吊瓶、電擊和病人身體的彈動……心電圖成為一條直線,刺耳的叫聲靜下來,所有人像木偶一樣站著……醫生走到警察麵前,取下口罩,僵硬地說:“我們盡力了……”就是這樣。
或者:一個長相誇張的護士手端托盤,走進病房,背對警察做打針前的準備工作,她麵無表情,目光冷漠,業務嫻熟。她一支支地往注射器裏吸入藥物,其中有私自夾帶的一小瓶藥,吸入後她將瓶子塞進自己的白大褂口袋裏,看也不看警察一眼,排空氣,注射……一切都悄無聲息。
或者:警察在醫護人員都不在場時,悄悄做一個小手腳,然後看著病人蹬腿兒……
一想到這些,我立即給周猛打電話。
周猛接電話的聲音很小,周猛的任務是看好凶手,別出意外。周猛說,凶手真是無法無天,竟敢大白天持槍殺人。那兒雖然是城鄉結合部,也算是城市的一部分,黑社會也沒這麼猖獗。周猛又嘲笑說,真是兩個又蠢又笨的家夥,活該倒黴!
我進一步詢問凶手的情況,周猛說其中一個,今天早上死了。我感到很震驚,心想莫非元傑趕到了前邊?我問怎麼死的,周猛說是肝髒被震壞了,不是被暗害的。我馬上問另外一個怎麼樣,傷得重不重。周猛說隻是受了外傷,鎖骨斷了,肋骨也斷了兩根,頭上有一個口子,流了不少血,但好像沒事,也就是說死不了。
我說:“必須讓他活著!”
“我會的。”
“你知道他的重要性,他們殺人不是為了報仇。”
周猛說:“我會時時刻刻盯著的。”
我讓他注意醫生、護士,甚至身邊的公安人員,說不定有人在替元傑服務。
周猛說他心中有數,他知道該怎麼做。
我叮囑他要小心。周猛的處境也很凶險。我又打電話給老湯,讓他加派人手,在醫院保護周猛。老湯來北京後,趙長海修的那些小區的物管公司,都是老湯的。物管公司的骨幹,全是當年裁軍和老湯一起退伍的人。也就是說,老湯以前的手下,隻不過是退下了軍裝,穿上了西裝。這次我讓他帶來了整整20人。
我本來應該去醫院看看張良強,但是我沒有去。
我在等省公安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