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是個鬼地方!”根據趙瞎子的介紹,這裏生十個娃子至少有八個是妞兒。爹媽總是疼著兒子,討厭姑娘,好的給兒子吃,好的給兒子穿,吃剩穿剩的才有姑娘的份兒。可是怪,桃花庵的男人猥瑣不堪,女人卻都長得水靈靈的。皮膚無一個不白,個頭兒無一個不苗條。也許是傳統吧,她們都有一手媚人的本領。桃花灣的男人十有七八是外鄉人,據說都是被這裏的女人“媚”上的。這些男人有個共同特點,喜歡往山外跑。這裏的女人,並不認為喜歡一直膩在家裏的男人是好男人。相反,她們認同男人應該出去。
“為什麼?”
“喜歡滿世界跑的男人,想起老婆來,就會帶點兒女人喜歡的小玩藝兒,軟糖、奶糖、手帕兒、香水、香皂、花傘回桃花灣來了。於是女人便歡天喜地,巴心巴肝地伺候男人幾天。她們不愛錢。錢在桃花庵沒用處。男人在家閑悶了,於是又想走。女人哭哭啼啼,盡說些舍不得之類的話,讓男人好言撫慰一番,最後約定下次帶些什麼東西,便放男人走了。”
“這裏是走婚習俗?”我很好奇。
“稍微有些區別。”趙瞎子說:“這裏並不是走婚,至少娃娃們知道自己的爹是哪個。這裏的女人很貧苦,曆年來靠國家救濟,田種不好不要緊的。吃的呢自然有丈夫以外的朋友們慷慨解囊,不用愁。愁了不經老,她們從不為小事發愁。她們極愛自己的身體。如果有一個睡在床上哼哼唧唧,喊媽叫娘,頂多是牙齒疼,決不會有什麼大病。
前些年山裏進來過一隊伐木工人,住在各家各戶。住了一段日子,領導發現這些工人慢慢都失去了戰鬥力,變得懶惰起來,常常歪在被窩裏不出工。代工人向領導請病假的都是女人們。領導明察暗訪,終於發現其中奧秘,於是領導請示領導的領導,到深山老林搭了木板棚,全部撤走了。領導想了個萬無一失的主意:白天伐木,晚上學習。不想桃花灣的女人尋男人的本領極強,等學習完了,她們一個兩個也就到了木板棚了。一對對躲到樹背後親熱個沒完。領導奈何得了工人,卻奈何不了女人們,最後請示上級,幹脆解散了伐木隊。
後來省裏有個教授,聽說了桃花庵的事,跑來搞研究,不想也被拖下了水,陷入了溫柔鄉而不能自拔。最後把教授身份都搞丟了,老婆也和他離了婚。
桃花庵臭名在外。本區幹部下鄉,他老婆一定要打聽是不是到桃花庵。久而久之,沒哪個男人願到這鬼地方來了。
80年代,人販子到這兒拐跑了三個姑娘媳婦,當地的鎮上領導,覺得臉上無光,派人到這裏糊了一大條標語:“堅決保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因為上級發的宣傳口號隻有這一條沾得上女人的邊。人販子被抓起來了,三個姑娘媳婦也回來了。
但她們並不覺得被人拐走有什麼不好。
當那三個女人先後回來時,全庵人都羨慕死了。人家不花錢去坐了火車,坐了輪船,身上穿的是最洋氣的布做的衣裳,打的是一按就撐開的洋傘,腳下是牛皮做洋鞋,乖乖喲美死人吔。
那些女人到家,從提包裏拿出好東西來滿足大家的口福。比如一匙麥乳精,衝一大碗水,讓女人們一人喝一口,於是便一片嘖嘖聲。比如一包過濾嘴煙,女人們不會抽,也要點燃一根,一人吸一口,嗆得咳成一團,笑成一團。後來還有一包糖果,拿出來讓大家嚐一嚐。
飽了眼福,滿足了口福,然後還要飽耳福。這女人便繪聲繪色地從出家門的第一步講起,汽車怎麼快,城裏人怎麼多,外麵的地平,還稍帶著講講人販子怎麼好。從山裏講到山外,大家的情緒隨之高漲,從外麵講到回家,大家的情緒便跟著低落。總而言之,簡而言之,山外比山裏好,跟人走比呆在家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