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就去叫六舅。
六舅是無證經營的流動攤販,我摔倒的這天早上正好趕集。他早早爬起來就去了東直門那最熱鬧處,鼓眼努嘴罵出一方天地,賣他那自製的狗皮膏藥。可能是他濃眉大眼口鼻端正,小於等於丐版郭富城,除了圍觀,並沒有多少人買東西。
日近晌午,也無多少買賣,六舅正自垂頭喪氣,見一人遠遠奔來,趕緊吆喝:“化學錫,化學錫,補鍋補碗不著急!”到了眼目前,才發現來人是隔壁牛二娃。牛二娃說:“你家霍山,以後,怕是…”六舅急問:“咋啦?”牛二娃搖了搖黑乎乎的腦袋:“怕是生不了娃兒啦!”
六舅將攤在地上的白布裹了化學錫和狗皮膏藥就走。
東張西望,過街穿巷,回到院子時,我手正捂著褲襠臉冒冷汗。
也不知胯下兩彈一星傷勢如何?六舅埋了腰湊在我耳邊輕問:“蛋疼?”我搖頭。
“JJ疼?”
我還是搖頭。
聽我說傳宗接代的最重要兩樣工具安然無恙,焦急的人群頓放一院子的心。
“到底哪兒痛?”六舅站直了身子。他就不信這個邪,咱縫場天賣化學錫,也順帶幫動物看看跌打損傷,老子給狗都能續上斷腿,醫個恢複能力特強的小娃子又有啥難度?就去掰我手。不想剛掰開我按著前麵的手,我雙手都捂了後麵,放聲猛哭:“屁YAN痛,我屁YAN痛哇,六舅!”
六舅喊人架起我胳膊,轉了個圈,發現我圓滾滾的夾皮溝栽著截碎磚頭。
別捅到直腸去了!六舅好看個武俠書,觀過幾張人體解剖圖,趕緊去鬆那磚頭楔子,不想輕輕鬆鬆就從我紅內褲上取下了。六舅這才想起,這加厚紅褲衩,正是在我十二歲那年買給我的辟邪之物。
六舅以為我裝疼,吼我:“哭個J8!從哪兒跌倒,你給老子從哪兒爬起來!”
我掙開攙扶的人眾,緩緩抬腿。抬不動。我雙手抱著右腿一舉,僵著身子剛動得一步,“咕咚”,人倒了。
外婆直罵六舅:“你龜兒子這下好,老子看你怎麼給你姐交代!”又說:“楞著幹麼,快去卸門板呀!”
大家七手八腳把我抬上木門板,一顛一簸直撲人民醫院。大夫舉了舉我腿,說得挺詩意:“這孩子從此能跨三山五嶽!”
韌帶嚴重拉傷,需入院靜養兩月。
六舅自愧讓我再次跌倒,丟了本《七俠五義》在病床上當補償。看完展昭包青天,韌帶也好得差不離。我孕婦般叉著步子踱到書攤前,喂,老板,介紹兩本好看的武俠書。塌鼻梁老板由地攤上順手仍了本《雲海玉弓緣》:“給,這好看,一彈繃子打得美女奶ZI直顫。”
八十年代大陸文人一看江湖被梁羽生、金庸、古龍、溫瑞安、臥龍生等外人入侵,紛紛棄文從武,這其中不乏才思幹涸,文筆不佳者。有些人便棄了文藝腔,揚些半裸故事,解放閱者褲帶,掏出讀者腰包。《雲海玉弓緣》非黃非黑,而是如梁羽生秉性一樣,白得透亮。我讀得下麵不硬上麵硬,整天軟著腿硬著脖子在學校耀武揚威。讀完梁羽生,我發現了金庸。娘哩,以為梁大俠就是高手了,原來金大俠卻是宗師!我一個華麗麗的韌帶撕裂,完成了從“馬迷”到“金迷”的轉變。
看完塌鼻梁地攤上的金庸,我又由同班一朱唇女生手中搶得《陸小鳳全集》。通常少女們不喜武俠,而愛言情,但神龍架都能出野人,茫茫人海出幾個不愛紅妝愛武裝的颯爽英姿,有何怪哉?再說這少女性子烈,脾氣火,居然敢和我爭論誰才是武林盟主:“金庸?金庸算個啥?他寫的是故事,古龍寫的是詩!詩,你懂不懂?”
詩?我說:“啥叫詩?”女生咬著手指想了半天,說:“詩就是古龍,古龍就是詩,所以古龍才是武林盟主!”我說:“屁!”女生說:“再罵一句?”我拖長了聲音說:“我日你——媽!”女生持書作劈砍狀,欲要行凶。我側身一指:“老師來了!”少女趕緊回頭。我“呯”的一拳打得她蹲在地上痛哭流涕:“捂著鼻子幹啥?裝死?老子不妨告訴你一句真詩——‘今日好景君須記,最是臉黃血紅時!’”
少女鼻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