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線頭4(1 / 1)

今天的酒,主要是衝我而來。一個原因,我這叫工傷,另一個原因,丁咚口口聲聲呼我為表哥。我省的表哥稱謂,與江西老表,不太一樣。江西老表,是人都可喊,我省不是親戚不能喊。表哥,是一種輩分,即使拐了很多拐,彎了很多彎,也得沾得上邊的才能喊。酒桌上最易認親,認親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攀親,而是為了扯酒經。

何謂扯酒經?

例如,我第一次來到茂林,所裏按慣例為我舉行了一台接風酒。我剛舉杯,蔣麗說她有個遠方親戚也姓霍,就問我是霍家哪個輩分。我說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不知道家譜。他們罰了我一杯。接著又問我爸是什麼輩分,我說不知道,又莫名其妙罰了一杯,我弄懂了,反正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找個借口讓你喝酒。  喝吧!都來吧!我霍山怕過誰?……

我承認,當晚我是被死豬一樣抬回去的。

鄉下工作比不得城裏。大家沾親帶故,關係一團亂麻。很多時候的工作不是靠法律法規,而是依靠村支部書記和村長,沒有他們的支持,工作幾乎寸步難行。喝酒,是很好的一種溝通方式。韓國人談生意之前,都要喝點酒,他們認為,喝了酒,人才愛說實話,才夠坦誠,才能看你值不值得簽合同。鄉下工作酒與此類似。是通過喝酒看你夠不夠誠實,夠不夠值得幫一幫。鎮村領導同桌,你隻和鎮領導喝酒,別人就認為你瞧不起村幹部。得罪了村幹部的話——

“這娃不耿直!”

如果得到這樣的評價,你基本就完了。工作當中,沒有村幹部在旁邊給你敲邊鼓,你這大花臉就喊破嗓子也唱不了獨角戲。

勸酒的方式多種多樣,然而,政府工作人員畢竟不是社會閑雜人等,大概誰也沒見過袒胸露乳、蹲著站著、一隻腳垮在板凳上“五魁首哇,六六六哇”吆五喝六劃拳喝酒的幹部。鄉村幹部們為了互相灌酒,隻能比比輩分扯扯酒經。

酒桌上的奇聞異趣頗多,但絕非有些人寫的那般莫名其妙,好像除了葷段子,就沒有值得寫的了。我就知道有這麼個故事:甲因為酒桌上通報了自己父親的真名字,以後一喝酒就被乙調侃“廢話少說,你是我孫子輩,喝!”;甲想不通,楞是開車二百多裏地去對方老家把乙父親職業問出來,笑罵乙說:“你龜兒子的老漢是種竹子的,難怪你娶了個熊貓!”竹子,女人,喂,這三者巧妙的結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一種道不清說不說的意境,這種意境叫若有若無。若有若無,這就叫做官味。甲方此刻就是用一種官場味,暗喻公爹扒兒媳的灰,算是予以了有力反擊。

“瓜娃子,想什麼呢?”丁咚這個表妹自然挨著我這個表哥坐著,見我喝酒喝得頭像雞啄米,手在我大腿褲子破洞洞處使勁扭了一下,算是懸梁刺股,催人清醒。我低聲說我能想什麼,你一直是我表妹,我豈敢胡思亂想?你給王誌氣說沒說新村建設那事。丁咚說你好過分,需要我的時候,就知道甜言蜜語,不需要我了,幾十天不打個電話當我是空氣。我說你到底說沒說?她說說了。我說那你就不是空氣,你是屁。她說我發現你越來越過分了!我說那還不是拜你爸媽所賜!

“喝!”我和丁咚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

我並不能未卜先知知道我差點摔死。丁咚是我今早上通知來,叫她給王誌氣說說讓我進新村辦籌備組。

我實在是太想得到這個機會了。我和每個人至少喝了六杯,和王誌氣就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反正就是扯酒經那一套。不過我不是當他長輩,而是在酒池肉林裏努力朝他的小輩靠岸。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回到的位於秋山的老政府院。

第二天頭疼欲裂,醒來,發現叮咚在桌上留了個條——

“少喝點酒。留了點錢。準備借調回城。”條下壓著500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