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戰俘營的故事(3 / 3)

戰俘們住進了舒服的防空洞,後勤處又要求自製一些家具。這本來是為他們生活得好,但戰俘們卻是喜憂參半,隻怕在此長期住下去。這是個既可理解,又難解決的思想問題。

1951年10月,前蘇聯常駐聯合國代表馬立克在安理會表示,蘇聯願意出麵調停朝鮮戰爭。朝中方麵,以及美英法等國均表示接受這個建議,立即在板門店開始停戰談判。這個好消息,我們及時向戰俘們宣布了。他們欣喜若狂,以為聖誕節前真的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了。可惜呀,連我們也沒想到,停戰談判竟然談了19個月,朝鮮戰場出現了談談打打、打打談談的複雜局麵。直到1953年7月23日,美軍司令克拉克將軍才被迫在停戰協議書上簽字。

在這段時間裏,有些戰鬥還是很激烈的,譬如上甘嶺戰鬥。因此,仍然有許多新戰俘陸續到來。他們也帶來了戰場上的各種信息,毀掉了老戰俘回家過聖誕節的美夢。

戰俘營裏的思想工作也很重要。領導上及時給我們做報告,要求樹立長期思想;然後我們再給俘虜們講明道理,必須繼續進行過冬的各項準備工作。上山砍柴;自製家具、炊具;還需要解決冬季洗澡的問題,否則他們又會長一身虱子。

我們又領著一群“少爺兵”出去揀美軍“油挑子”的副油箱了。頭頂上天天有空戰,要揀這玩藝兒就不難。它的鋁鎂合金外殼,韌性頗佳,製作鍋碗瓢盆、小桌小凳,是上等材料。“少爺兵”們幹這些活兒很有興趣,還說:到底還是咱美利堅的材料好,不軟不硬,製作家什不費勁兒。

1985年我重訪朝鮮參觀誌願軍博物館時,又看到了許多用美軍炮彈殼和副油箱製作的生活用具,陳列在誌願軍坑道模型裏,生動地說明了誌願軍自力更生的精神,也從一個側麵反映了朝鮮戰爭的嚴酷程度--譬如,同在這個博物館裏,展出了我軍上甘嶺前沿陣地一平方米焦土,其中就有400多塊彈片。武裝到牙齒的美軍,是擅長“傾瀉鋼鐵”的。

我們帶領戰俘們在每條大山溝裏都修建了兩個冬季浴室。它既不是淋浴,也不是浴池,而是在大防空洞裏設置一排“浴缸”--用鋸掉小半截兒的大汽油筒,架在地灶上,把水燒熱了,桶底墊塊木板,人就站在裏邊洗。這種“浴缸”,在朝鮮戰地也就算很高級的了。

在三山戰俘營幫助工作四個月,我才明白這裏的後勤供應,實際上優於團級標準。也就是說,各種供應(除武器外)全都按照我軍步兵團的標準發放。口糧、菜金、罐頭食品與誌願軍相同;醫療條件優越,達到師衛生營水平;寒冬未到,棉衣、棉被、栽絨棉帽、大頭鞋(毛皮鞋)、狗皮褥子等冬季被服全部由沈陽市運來。祖國人民加班加點為“最可愛的人”趕製的棉衣,我們卻發給洋俘虜,這在古今中外的戰爭史上也屬罕見的吧?翻譯組長白帆在發放冬裝時,將上述情況如實地告訴戰俘們,這是一種很有力的思想工作。此時,大白菜、大蘿卜已到收獲季節,再組織戰俘們挖菜窖時,他們也很賣力了。有些法國兵在學習會上說:真沒想到這裏充滿了人道精神!

十、專打美國兵

“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專打美國兵!”這是我們誌願軍部隊裏流傳的一句順口溜。在朝鮮戰場上,對方的主力是美軍,而且氣勢洶洶,當然就是我軍的重點打擊對象了。入朝初期,我軍內部進行過一次“三視”教育,即:仇視美帝,蔑視美帝,重視美軍。這是“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又是真老虎,鐵老虎”理論的具體化。當時,所謂敢打硬仗,就是敢跟美軍硬碰硬。

1951年秋,美軍侵朝司令李奇微將軍發動“秋季攻勢”,其主力之一是號稱“王牌軍”的美騎一師。美軍一個師在作戰的情況下相當龐大,配備了坦克、重炮、飛機等特種兵,叫做加強師,其人數相當我們一個軍。在臨津江東南的天德山、月夜山一線阻擊美騎一師的恰好是參加過“遼沈戰役”的我軍一支主力部隊,兩強相遇,戰鬥極為慘烈。我軍踞守高山,又有號稱“地下長城”的坑道防禦體係,有些前沿陣地的守軍,一天就打退敵人20多次衝鋒。讀者可能覺得奇怪,一天怎麼會有那麼多次衝鋒呢?原來美軍打仗有死規矩,衝鋒之前必然依仗其飛機大炮對我軍陣地狂轟濫炸,此時,我們便坐在坑道裏吸香煙,等他轟炸聲一停,立即進入戰壕,架好機關槍,擰開手榴彈蓋兒,美國步兵也正好衝進了我們的射擊圈兒。現在可是步兵對步兵了!距離太近,敵軍的飛機大炮一律失效。我們居高臨下,又有戰壕掩體,甭著急,等他爬到30米以內,喊聲打,一頓手榴彈就炸他個人仰馬翻、屁滾尿流,待他軲轆馬爬逃跑時,再用機關槍“歡送”。“少爺兵”們逃到我重機槍射擊距離以外重新集結時,我們立即撤回坑道裏去吸香煙,因為那飛機大炮又要狂轟濫炸10分鍾。然後我們再照例打退他的第二次衝鋒。從早到晚,周而複始,20來分鍾一次,按他的死規矩打他,雖然單調,倒也省心。當然,也有在山溝和開闊地互相穿插包抄的,那是另一種打法。

一個多月的攻防戰鬥,“秋季攻勢”被徹底粉碎,美騎一師傷亡慘重,大批官兵當了我軍的俘虜。

這又是一批“王牌軍”,比英國皇家重坦克營的俘虜還傲氣,還不服氣。他們的表現主要是拒絕上交其馬頭形臂章。按照營規,戰俘的肩、臂章,符號,帽徽一律上繳,作為管理戰俘和日後遣返戰俘的證件,怎麼可以不執行營規呢?翻譯組長白帆跟這幫傲慢的家夥談話回來,建議管理處采取個變通的辦法加以解決。此事倒使我們一些管理幹部想不開了,難道收繳俘虜兵的臂章還不容易嗎?

白帆是戰俘營的領導成員,大學生出身,水平較高,有點兒靈活性。他說服了我們。原來,美騎一師是一支老牌的騎兵部隊,在(美國國內)南北戰爭和反法西斯戰爭中戰功赫赫,他們現在已經是一支機械化部隊了,作為一種曆史上的榮譽和紀念,其盾形臂章上仍然繡著個馬頭。白帆說:“硬性收繳其臂章,他們認為是一種侮辱,產生對立情緒,反而不利於管理;我們又何必計較其曆史上的榮譽呢?現在,他們的符號、帽徽、肩章已經上繳了,足以證明其國籍、姓名、軍銜和部隊番號,臂章並不是最重要的證件。”他的建議是將此馬頭臂章當作個人物品,與個人的財物一起上交管理處代為保管,離營時再發還個人。這個辦法,管理幹部和“驕傲的戰俘”都接受,難題解決了。

對於這幫美騎一師的新戰俘,我們也加強了教育。白帆組長讓他們討論:為什麼到朝鮮來打仗?經過引導,他們也能認識到,一支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立過戰功的部隊,本來是中國的盟軍,5年之後就侵略朝鮮,與當年的盟軍作戰,實在是給杜魯門賣命,給軍火商賺錢,上了華爾街的當,也有損於美騎一師的榮譽。

事實上,許多美國軍人漸漸地也有了這種共識。兩年後,美軍司令克拉克就公開說過:“美軍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跟錯誤的對手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我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在沒有取得勝利的停戰書上簽字的將軍。”

十一、葬禮

朝鮮戰爭中敵我雙方爭奪的焦點之一就是製空權。戰爭的前10個月美軍占盡了“空中優勢”。我軍被迫在夜間行動,尤其是後勤運輸線,海上被全麵封鎖,陸地上的鐵路、公路橋梁幾乎全被炸斷,一些重要橋梁,甚至是炸了修、修了炸,激烈程度不亞於火線。這種情況持續到1951年夏天,我軍在朝鮮北部強行修建了幾個野戰機場,我們的噴氣式戰鬥機能夠及時起飛迎擊敵機了,天天有空戰,美軍的“空中優勢”才被逐漸削弱。

在此之前,美國飛賊猖狂到了極點。戰鬥機,輕型轟炸機,隻要避開我軍高射炮陣地,便可肆無忌憚地俯衝掃射、轟炸,而那B-29重型轟炸機更可以在一萬米高空“水平投彈”,我軍的高射炮夠不著它。而我軍的飛機場在國內,距離遠,戰鬥機不能及時趕來進行截擊。往往是我們的“銀燕”趕到了,敵機也扔完炸彈逃掉了。因此,我們冒著敵機的晝夜輪番轟炸,強行修建戰地野戰機場,同時祖國人民掀起了“捐獻飛機大炮”運動,加強誌願軍的空軍部隊,迅速進駐野戰機場,爭奪製空權的戰鬥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美軍的“空中優勢”削弱了,飛賊們再來空襲也是慌慌張張,經常遭到我軍“銀燕”的截擊。大量敵機被我擊落,其中包括美國“王牌飛行員”戴維斯的戰鬥機;大量飛賊當了俘虜,其中包括後來的美國空軍參謀長加布裏埃爾上將。

這天上午,頭頂上剛剛打完一場空戰,噴氣式戰鬥機“拉”出的白煙還像蛛網般地凝聚在高寒的天空,忽然有兩架“野馬”式戰鬥機鑽山溝兒從低空飛來,對我們三山戰俘營進行輪番掃射!戰俘營有如一座“不設防的城市”,毫無還擊能力,而且沒有偽裝,人員密集,無法疏散。我們也沒有做過防空疏散的準備。三山戰俘營的山頂上高揚著國際紅十字會的旗幟,山脊上鋪設有巨大的紅十字(對空)識別標誌,事實上敵我雙方早已達成默契,互不襲擊戰俘營--往日敵機也到三山戰俘營的大山溝裏來“鑽”過多次,戰俘們還從帳篷裏跑出來觀看,不少美國俘虜兵還朝那美國飛機扔帽子,大喊大叫。這次,當他們又跑出來扔帽子的時候,美國飛賊回報其同胞的卻是幾梭子罪惡的機關槍子彈!不少俘虜倒在了血泊中。別的戰俘們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子事兒?那兩架“野馬”已掉過頭來又掃射了一遍,俘虜們這才慌亂地躲進了給他們過冬防寒的“防空洞”。幸虧“野馬”戰鬥機不能攜帶炸彈,否則,戰俘營的“防空洞”根本抗不住轟炸,俘虜們的傷亡會更大。

事後一查,戰俘傷亡27人,主要是美國兵。經我衛生所晝夜搶救,最後數字是死亡7人,致殘7人。這也是一筆血債呀。戰俘們憤恨異常,“生活小組”的黑人和白人小軍官向我們請示,可否聯名寫一份控訴書,轉交板門店的美方談判代表。並且要求美方代表來參加死難戰俘的葬禮,同時邀請國際紅十字會立即派人前來調查,向全世界公布美帝的新罪行。戰俘營的領導原則上批準了這個請求。並指示我們管理幹部要因勢利導。我們研究了一下,決定以“小隊”為單位在各自的防空洞裏討論起草這份“抗議控訴書”,自願簽名。不搞“大會發言”式的控訴會,避免戰俘鬧事--已經有當過飛行員的戰俘被黑人打傷了,因為他說,那兩架“野馬”的飛行員一定是搞錯了目標,襲擊戰俘營是“誤會加悲劇”。

我們也沒料到,幾乎所有的戰俘都簽了名,連那個認為是“誤會”的戰俘也簽了名。事後才想明白,戰俘們一點也不傻,他們認為這樣就等於交給了美國方麵一份“戰俘名單”,日後遣返戰俘時他的國家就可以據此要人了。

那7名死難戰俘的葬禮,雖然沒有國際紅十字會的人參加,我們還是搞得很認真,戰俘們列隊站在自己的防空洞前,目送遺體抬往山坡墓地,埋葬之後還立了塊木牌,上麵寫明死亡原因、日期、死者名字。我們拍了照片,存入擋案。

十二、混血兒

湯姆是美國兵,21歲,比一般的美國戰俘大兩歲,個頭兒卻偏小,不是白種人,有點像印第安人,或者是混血兒,總之是有色人種,不像那些美國“大孩子”成天嘻嘻哈哈,吃飽了就不發愁。“生活小組”的黑人彙報說湯姆心裏有鬼。有什麼鬼呢?誰也說不具體,大概屬於有心事,不和群吧。我們管理幹部雖然重視戰俘的思想工作,但像湯姆這樣不說話、也不鬧事的“悶葫蘆”誰管得過來。

自從美國“野馬”式戰鬥機掃射三山戰俘營,打死打傷美國俘虜,湯姆也受了輕傷之後,這隻“悶葫蘆”開了口,在討論會上大罵杜魯門,還用中文給我們管理幹部寫了一封信,要求“談話”。這真是個有趣的事兒。我把湯姆叫到“生活小組”長住的防空洞裏來,他進門就作揖,用那走了調兒、又不大流利的四川話說:“我是四分之一中國人,四分之一美國人,二分之一墨西哥人。”哈,光這道算數題我倆就算了幾分鍾。原來他的中國名字叫唐念蜀,他的外祖父是成都人,與華西醫學院的美國女大夫結婚。他母親出生在成都,已經是半個中國人了。他父親是墨西哥人。他本人出生在美國,自幼取得美國國籍,然而由於膚色不白,仍然屬於“二等公民”。他母親講一口四川話,從小把他也教會了,還告訴他:“你的中國名字是外公起的。”他的家境不好,服兵役是為了退伍後找個好點兒的工作。沒承想會派到朝鮮來跟中國誌願軍打仗,偏偏又當了俘虜。所以他心情沉重,沒臉跟我們說中國話。這次他親眼見到美國飛機掃射美國俘虜,他本人也被打傷,才徹底明白了不該為杜魯門賣命。

湯姆放下“思想包袱”之後完全變了個人,不但有說有笑,《老黑奴》、《你是我的太陽》這些美國歌曲不離口,還跳踢踏舞。聖誕節快到了,我們索性叫他組織演出隊。歐美戰俘大都會唱聖誕歌,爭著參加,晚飯後排練一小時,山溝裏歌聲回蕩,《聖母瑪麗亞》、《新生王》這些歌曲的內容與朝鮮戰爭無關,戰俘們唱歌倒是個安定因素,管理幹部聽了也高興。

隻是在黃土地上跳踢踏舞有點不像話,塵土飛揚,還聽不出個點子來。我們給了一些石灰、沙子,教戰俘們夯成一塊三合土地麵當做舞台,這踢踏舞也就跳得有聲有色了。湯姆認真負責,又當指揮又教跳舞,大出風頭,戰俘們稱他是“快樂的湯姆”。

“生活小組”的黑人也對湯姆另眼看待了,他們共同提出組織一場正式的籃球賽,定名“黑白對抗賽”,勝者有獎,獎品暫時保密。兩個月前組織過一次“英美對抗賽”,英俘隊實際上是敗在了美國黑人手下,這些英國老兵油子很不服氣,現在報“一箭之仇”的機會來了,可是心裏又有些膽怯。然而,勝者有獎,獎品是什麼呢?大大吊起了他們的胃口。英國老兵油子猶豫不決之際,美國“少爺兵”已經滿不在乎地報名“參戰”了。

湯姆以組織者自居,管理幹部給予他串山溝挑選隊員的“特權”,他就在美、英、法三條大山溝裏搞起了“預選賽”,白人跟白人賽,黑人跟黑人賽,以便選出各自的代表隊。三條大山溝裏每天晚飯後都有籃球賽,戰俘營的氣氛被“快樂的湯姆”搞得很活躍。

正式比賽時已臨近聖誕節,北朝鮮的天氣很冷了。管理處決定放假一天,叫他們中午賽球,以免凍著。這天,戰俘們全都穿著“裏麵三新”的棉大衣,坐在山坡上觀戰。冬天的太陽暖洋洋,黑人隊員體格健壯,全體赤膊上陣,哈,雖然沒有球衣,倒也“黑白分明”。

比賽出現了一邊倒的局麵,白隊根本不是黑隊的對手,被那力壯如牛的大個子黑人壓著打,128比64,這倒是意料中的結局。獎品是什麼呢?新上任的“生活小組”長湯姆宣布:“中國白麵包--烤製的糖饅頭!兩個隊都有。獲勝的黑人隊外加果醬罐頭10個,是誌願軍在前線繳獲的戰利品--美國造!”

十三、“優待戰俘”

1951年聖誕節前不久,火線上送來了一批“優待戰俘”。“優待戰俘”就是需要給予優待吧,這意思倒也明白,隻是道理上說不通。我軍對待俘虜實行寬大政策,這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裏有明文規定。誌願軍出國作戰,對抓獲的洋俘虜已經很寬大了,再加“優待”,實在令人費解。

我對翻譯組長白帆說:“如果優待,俘虜成了客人,幹脆把他放掉不更省事兒嗎?”

白帆笑了:“小趙,戰爭本來就是一種特殊的鬥爭形式嘛。”他給我舉了兩個例子。國內解放戰爭時期,我們抓到了國民黨的高級將領,也“特別優待”過,吃飯四菜一湯,還讓他“立功受獎”哩。在朝鮮戰場,我軍抓獲了美國第八軍軍長泰勒的兒子,查明身份後,也“特別優待”,不久還真的放掉了呢。至於為什麼放走?白組長閃爍其詞,不肯明確回答,隻暗示了一下,大概是“交換”了什麼吧。今天的情形又不同,火線上送來的“優待戰俘”卻是12名美軍黑人士兵。他們不但笑容可掬,而且是哼唱著聖誕歌走進戰俘營的。

一個月以前,他們的連隊“換防”,進入一處特殊的陣地,與我軍對峙。這裏的地形很特別,南北兩麵陡坡夾著一條深深的山溝。北坡有我軍的坑道工事,一個步兵連駐守;南坡有美軍的“洋坑道”,也是一個步兵連。兩軍前沿陣地(戰壕),直線距離不足百米,大聲說話對麵都聽得見,但要走過去,先得下到溝底,然後再爬對麵的山坡,那就足有兩裏多地的路程了。更有趣兒的是兩個連隊共吃溝底同一眼自流泉的水。於是便達成了個特殊的默契:隻要是腰係白圍裙的炊事員下溝挑水,雙方都不開槍。否則誰也沒水吃。

事情壞在了新“換防”的美軍上尉連長身上,這小子很混,不聽前一個連隊介紹的經驗,竟敢開槍打我方下溝挑水的炊事員,結果我方以牙還牙,這泉水誰也吃不成了。200人的連隊沒水怎麼行啊!隻能翻山越嶺到很遠的地方去挑,那也隻夠喝的,不準洗臉漱口。對於這件事,我們的戰士自然是痛恨對方啦;而對方的士兵,知道前一個連隊介紹的經驗,所以隻痛恨他們自己的連長。

這天,我軍文工團的火線演出隊來到這個連,在坑道裏舉行慰問演出,琴聲優揚,鑼鼓齊鳴,還有清脆的女高音獨唱,對麵完全聽得見。有些黑人士兵按奈不住,跑到戰壕裏來聽,還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文工團員們早有準備,便用弓箭射過去幾卷聖誕賀卡,還有邀請美軍士兵過來觀看演出的“戲票”,票上印著說明:保證來去自由。天黑以後,果然爬過來8個美國“大孩子”,語言不通,笑嘻嘻地搖著“戲票”,頗有禮貌地坐下來看演出。

在朝鮮戰場上,兩軍對峙的情況下,這種“瓦解敵軍”的事情發生過多次了。文工團員們胸有成竹,在演出的過程中就把許多聖誕禮物送到了這些缺心眼兒的“大孩子”手中。演出完畢,黑人士兵熱烈鼓掌,揮手告別,在夜幕下悄悄回到對麵的“洋坑道”裏。那些聖誕禮物裏附有英文宣傳品,起了作用,這8個“大孩子”說服另外4名黑人士兵幫助他們逃跑,一同來向我軍投誠。據說那個混蛋連長也因此被撤職,新連長接受教訓,再也不敢開槍打炊事員了。我們怎麼知道的?因為這兩個對峙的連隊又開始吃同一處的泉水了。

在朝鮮戰爭中,美軍主動投誠的並不多,“物以稀為貴”,對他們“特別優待”也不無道理。如果是國內,主動投誠的國民黨士兵,願意參軍的還能當解放軍戰士哩。可惜他們不是中國人。“優待”,無非是吃穿好一些,自由多一些,但也不能隨便走出戰俘營,倒不是怕他們逃跑,而是朝鮮百姓逮住了美國兵決不輕饒。

十四、“洋坑道”

快過節啦!其實,過節這個概念在三山戰俘營是比較模糊的。歐美戰俘最重視的是聖誕節,我們中國人當然是重視春節啦,然而作為軍隊,總結工作,安排計劃,又是以陽曆年為新舊更替的節日。現在是陽曆12月下旬,我們各個管理部門已經開始總結工作。後勤處更忙,先前是白天忙著收獲戰俘營自己播種的大白菜、大蘿卜、大蔥,眼下每夜還有大卡車從國內或兵站運來糧食和節日供應的肉菜食品。戰俘們認準了這是為聖誕節準備的,很高興。我們也不去掃他的興,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