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人01(1 / 2)

鄉土魅力不會終結

——序趙文輝中短篇小說集《厚人》

雷達

一連讀了趙文輝的好幾篇小說,覺得有話想說。

趙文輝是一位植根於生活深處,執著於本真的“自然”狀態的小說家。他的生活空間與藝術空間,都存身於太行山腳下,豫北平原的那一方沃土。那裏是他創作的“原鄉”。在今天,一方麵是打工者們紛紛湧向城市,另一方麵,城鄉之間也不再像原先那樣千絲萬縷般聯係,中國的城市有了自足的係統,城市化的水平大為提高,於是,城裏人即使不與鄉村發生聯係似也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的。最年輕的一代作家,幾乎沒有鄉村經驗。正是在此大背景之下,我認為伴隨城市化的加劇,真正熟悉中國鄉土倫理和基層社會,真正能夠傳達出鄉土特有的神韻和氣味,寫出中國農民不息的生存意誌和道德理想的作家會日益稀缺的。在一些熟練掌握了現代敘事技巧的聰慧的城裏作家那裏,我們仍能不斷地讀到值得稱道的“鄉土小說”,但他們畢竟有自己的軟肋,比如,在原汁原味上會欠缺火候,隻是不易察覺罷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讀趙文輝的一些作品倒頗有興致,不時地讀出生活的酸辛,也讀出鄉土生活的芬芳,特別是有一種正在流失卻還沒有流失掉的誠篤和善良,仁義和堅韌,流溢在他的作品裏。

比如短篇《刨樹》,可能不是作者自己最看重或最下力的,但我認為也許是他寫得最好的作品之一。為什麼呢?作者不是靠說事兒,不是靠獵奇,而是靠日常情景的延宕,靠氛圍、靠對話的流轉來推動,淡而有味,沁入人心,像風俗畫一般地展開來,漸漸蕩入了人性的深處。那個愛打牌卻手氣總是很糟的男子,他的厚道誠樸的媳婦,還有那兩個餓著肚子的外鄉漢子,他們碰到了一起,既很偶然,又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故事,隻是刨了一棵樹,吃了一頓意想不到的好飯。作者好像也隱去了,讓生活自然地湧流著,呈現著,這裏根本不需要煽情,可是那情還是濃濃地滲出來,軟化了你,就像你在這個飄雪的夜晚走進了這座溫暖的小屋一樣的舒適和滿足。這是隱藏很深的一種鄉土之愛。

相比之下,作者最看重的《厚人》倒顯得有點兒“硬”了。我不是說它沒有感染力,應該說,力度還是有的。其中“厚人”一語,是豫北方言中特指能夠危難相助、割頭換項的真心朋友,當然,它也可以變成一種反諷。小說的結局是披肝瀝膽、俠義心腸的棉農姚文明,遭遇了曾被他搭救過性命的原丁會計、現丁站長、丁廠長的“暗算”。倒底誰是“厚人”呢,頗費思量,這年頭真得時時提防著點啊。另一篇不以故事見長的《酒風》,很能說明豫北偏東黃河故道子民的浩然之氣。小說描寫的不是這裏被東北人“不屑”的酒量,而是那把“客”都“當神敬”的殘留的“古風”。小說精細的結構頗具匠心,四個勸酒人物輪番出場,決不雷同,且聲情畢肖。雖窮,“人不孬”的老姚;翹蘭花指,飲“樓上樓”雙盅的“二哥”;不請自到,而又以代表村委會“自詡”的“片長”;“又瘦又小”、已經“喝高了”,卻又“歪歪斜斜踏進屋來”的老漢。就連休學在家“一雙大眼睛盯著我們”的老姚女娃;不發一言卻“就像喝涼水一樣吱吱喝下兩碟”的老姚媳婦。六個人物,點到即止,不著重墨,在有限的篇幅和有限的活動空間,都活靈活現、性格突兀,使人過目難忘。

作為一個熱戀故土的作者,往往以一個人生的原點——生於廝、長於廝的出生地,作為他漫長寫作生涯的小說背景地,這幾乎是許多小說家化解不開的“情結”。趙文輝的也是如此。他的“棉花係列”——《厚人》、《紅棉花》、《棉檢組長》三部中篇,就是他曾經擔任過棉站站長的生活的一種藝術上的清算。不論是代人受過的姚文明,還是以身相許,幻想能當上“合同工”的小蓮,抑或一步一步走向事業成功,卻又一步一步走向人性墮落的宋子秋,他們個人的欲望無不受到社會的煎迫,這些原本善良、真純的人物,走向紅塵萬丈的人生祭壇,皆無力抗拒繁複的社會對於自然人性的塑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