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去西安,在我的想象中,她該是雍容華貴的,明黃和月白的色調,豔麗、輕盈,也厚重。終是站在了西安的土地上,八月的陽光依舊火烈,撐開傘,陽光還是爬上了手臂的皮膚,能夠感受到絲絲炙烤的疼痛。
走出車站,矗立在眼前的便是古舊的明城牆,上書“尚德門”,灰撲撲的色調,高大厚重的身影,被陽光切割成陰陽不同的部分,深呼吸了一下,古老的曆史似乎就麵對麵地站在了我的麵前,能夠感受到它的氣息,甚至溫度,卻被它巨大的時空感給隔開,城牆雖屢經修繕,還是落魄如考場失利的書生,一襲灰布長衫,滿麵失意。
讓人不由得想到劉禹錫寫給破敗的石頭城的那句詩,“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這份曆史的寂寞在亙古的月色裏溶開來,讓人心生悲涼。我沒想到,印象裏暖色調的西安撲麵給我的卻是這樣一份冷。
接下來的四天裏,似乎,西安都是這樣冷豔的姿態,是一場華麗的演出結束後的冷清,是梨園弟子白發生的寂寥,是華庭宴罷、美人老去、牡丹開盡後的淒傷,是繁華盡處物換星移的慨歎。
大明宮遺址公園,寬敞而開闊。偌大的廣場中央是大明宮的宏偉的地基,光看地基就已經知道它當初的崔巍了,可是,現在它像一位耄耋老人,無力地躺下,當初,“落葉滿長安”時,它是回望的輝煌,如今,綠意蔥蘢中,卻成了令人歎息的廢墟。
乾陵,是武則天和唐高宗的合葬地,我最感興趣的還是武則天的無字碑,我覺得沒有誰能夠如武則天那樣,身為一代女皇,死後卻一任評說。無字碑的碑石曆盡風雨剝蝕,也是塵灰滿麵,它高高地矗立在武則天親自撰文,中宗李顯手書的《述聖記碑》的對麵,寫滿功德的文字讀不到一絲感佩,不著一字的碑石卻讓人心生敬仰。
本來,我心裏是澎湃著對一代女皇的敬意的。無奈,導遊的話卻讓我心意闌珊,他說,武則天的碑石之所以不著一字,是因為給她立碑的那個人是中宗李顯,而李顯的一子懿德太子、一女永泰公主都慘死於武則天之手,自己也屢受折磨,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評說武則天的功過,心裏有恨意。所以,什麼也沒寫。
我相信導遊的話有一定的道理,李顯雖為七尺男兒,但心胸到底有沒有大到裝著天下,心懷古今,忘記一己之私,客觀評說母親的功過,實在是個問題。但心底,我寧願相信,立無字碑是武則天的心願,是臨終的遺言,一個女人生前克己勤政,安得了天下,為大唐的開元盛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其胸懷和氣度實在是無字碑堪可印證的。
秦兵馬俑是秦始皇皇陵的千分之三,其壯觀已經讓人歎為觀止了,進入了一號坑,裏麵是千人千麵的兵馬俑,還有傾頹的秦磚、厚重的黃土,清理和修補完成的兵馬俑站在那裏,莊嚴肅整,恍若等始皇的一聲令下。那些尚在發掘中的傭殘缺不全,一號坑裏冷氣充足,講解員富有激情地講解,試圖把一個輝煌而偉大的朝代扶起,卻終是架不住那些沉寂幾千年的陶俑和遺址,無言訴說著的破碎。
最後踏上驪山華清宮的遺址時,驪山已經不是“長安回望繡成堆”了,華清池一滴水都沒有,當初“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楊玉環也早做了塵土,長生殿依舊,唐明皇成灰,飛霜殿的殿瓦夜夜清涼,卻早已不再是唐皇和寵妃的寢殿。這裏夜夜上演著舞劇《長恨歌》,把唐楊的愛情悲歌演繹得纏綿悱惻,蕩氣回腸,卻隻是大唐寂寞背影裏的寂寞愛情了。
秦、漢、唐,三個朝代的輝煌與湮滅,遺留下來的不過是廢墟、遺址、皇陵和殘缺不全的印記,隔著幾千年的光陰去觸摸它們,不由得在曆史褶皺的深處感到一絲涼意,絢爛過後,終是滄桑,喧囂過去,隻留冷寂。史猶如此,人何以堪?
西安,一場自繁華豔麗中醒來的夢,褪下了濃妝,在西風漸起時,深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