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學者們認為盤瓠係或是南蠻民族保留了狗取穀種的神話,認為北方遊牧民族沒有此類神話。事實上北方民族同樣保留了狗與穀種的神話。
例如古代的衛拉特蒙古族中流傳著《雪、狗和莊稼的傳說》,新疆的維吾爾族有《麥穗是真主留給狗的》神話,突厥人後裔裕固族有《狗與麥穗》,達翰爾族有《天為什麼下雨降雪》。回族、哈薩克等族的神話裏也有類似的說法。衛拉特蒙古人在解釋糧種與狗的關係時說:
在很古老的時候,每到嚴冬,獵人不能出獵,牲畜沒有草吃。但那時人們的日子並不難過,因為天神經常給人們下麵粉,人們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但時間長了,人們便任意浪費、糟踐麵粉。有一個懶婆娘,一天竟用麵粉給兒子擦屁股。天神看見了,一怒之下,收回了麵粉,從此開始在人間下雪。
人的好朋友狗,看到人們活受罪,就向天神求糧食。天神看到狗對人的忠實,大受感動,於是就從天上扔下三個穗兒的糧種,人類才有了糧種。
這個神話主題在維吾爾族的古代傳說中也被不斷地重複,甚至把麥穗糧種的來曆,追溯到《聖經》時代的亞當身上,並認為,亞當和麥穗是同時被真主趕出天堂的。當時,麥子從根到莖全都結滿了麥粒。一天,有一個老太婆竟用麵餅給孫子擦屁股。於是,麥子向真主哀求,把它帶回天堂。此時,狗向真主哀求,給它一點糧食,這樣真主便給狗留下了一些糧食。
維吾爾族的另一則神話《人是怎樣開始種莊稼的》,其情節與上述衛拉特蒙古族的神話完全相同。新疆達斡爾族的《天為什麼下雨降雪》,也是講天神賜糧種給狗的故事。
隨著蒙古人在13-14世紀的南下,將這個神話帶入了藏緬語係的民族當中。河西走廊境內的裕固族神話《人不戲狗》,其情節與上述基本相同。但增加了這樣一個內容:人得知天神給狗留了一把吃的,非常眼紅,想把這把糧食騙過來,就提議人和狗比賽,誰贏了誰吃這糧食,結果狗被芨芨草絆了一跤落在人後麵,那一把糧食也就讓人給騙走了。
在四川嘉絨藏區,涼山彝族、苗族以及滇西北的傈僳族《狗與糧種》的傳說中,都提到了一婦女用麵餅給小孩擦屁股這一情節。例如嘉絨藏族傳說中說:
古時糧食長得好,一根麥稈上長許多穗,糧食吃不完。後來一個女人用饃饃給小孩擦屁股,老天爺生氣,就把糧食收回,叫人類吃苦。後來狗向老天爺哀求,才算留下一些糧食,從此麥子隻給一穗了。人沾了狗的光,因此每家都好好喂狗,過年過節,拿好飯菜先喂狗,如果狗先吃肉,第二年就肉貴,狗先吃飯,米就要漲價。
又有一傳說說老天爺收了糧食,幸而狗從山岩發現了穀倉,在裏邊一滾帶了三粒穀種回家,人類靠這三粒種子才又種起了莊稼。
白馬藏人的《大年初一先敬狗》、傈僳族的《米娘娘告狀》、景頗族的《新米節的來曆》、漢族的《三頓飯先喂狗》在其內容和情節上都承襲了蒙古族神話的原型母題。但是在傳播的過程中又有所變化。白馬藏人將天神稱做“羅拉介武”;傈僳族將天神稱為“俄沙扒莫”;漢族則將天神稱為“觀音娘娘”。這個神話中最關鍵的形象是懶婦人的出現,以麵餅或饃饃擦小孩的屁股致使人類喪失了糧食,同時也失去了天神的恩寵。雲南瑤族的《穀子的傳說》神話,甚至強烈地流露出對婦女的不滿和怨憎。神話說,當穀神來喚時,婦女們就是懶得去開門,天天躲在家裏梳妝打扮,活計也不做。穀神多次叫門,懶婆娘就是懶得開,最後竟用扁擔打穀神。穀神一氣之下,便回到天上不回來了。這個神話並不是一開始就說狗取五穀的事跡,而是說由於婦女們懶惰、浪費、不勤儉,導致了不幸。神話的後半部分才是講懶婦人請求灶王派狗去取穀種的故事。
文化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曾說:“神話有建立習俗、控製行為準則,予一種製度以尊嚴及重要性的力量。”
的確如此,在狗取穀種神話流行的地區,確有一些由神話而建立的習俗。如為了報答狗為人間討穀種,很多民族在收獲的季節裏,都要將新米新麵先敬給對人類有恩的狗,由此產生了“嚐新”民俗節日。景頗人的“新米節”、水族每年七月卯日的“吃新節”、楚雄彝族每年舊曆八月初一的新穀登場、拉祜族的逢三節(即新米節、新年、老年)、涼山彝族的八月初一吃新、苗族的“吃新節”等等,都可以說是建立在神話基礎之上的風俗禮儀。
透過這些“吃新”民俗節日的表象,我們似乎也能感受到,古代先民們在吃新時所表現的感恩心理。在吃新之前,要有一個莊嚴的準備儀式,不舉行既定儀式就吃的人就會被認為要遭災。因此,嚐新就是感恩,嚐新就是聖餐,就是與神靈的交往。誠如弗雷澤所言:
有一些節日是把嚐新聖餐和向神或精靈獻新穀同時舉行……對新收獲物的這種看法表明人們不再認為新收獲物本身具有神靈身份,它們不過是神賜給人的禮物而已,人必須對恩神表示感激崇拜,把他們的恩賜奉還一部分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