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玉鞍初跨柳腰柔(3 / 3)

那人一咬牙,飛腿踢去!芙蓉仿佛背後生有眼睛,身形淩空一個旋轉,躲開來勢,手中絲線仍然與旗麵紅錦相連,竟不曾因此損傷半毫。

她以足盤竿,輕叱一聲:“著!”

左手揮處,竟然又多出一根銀針,針上猶帶絲線,直向那人剌去!

那人吃過她這銀針苦頭,側身閃躲。

芙蓉右手起落不停,猶自在旗麵剌繡,左手卻牽動絲線,那銀針不斷上下,靈捷跳動,竟仿佛無數銀針暗器,逼得那鐵甲人連連後退。鐵甲人徒手無法近身,況且對方也不過一簪一針而已,嚴格來說都不算是兵器,自己自然也恥於對女子動用刀槍,一時尷尬異常。

芙蓉突然格格一笑,道:“大功靠成!”

她銀牙一咬,那縷金線淩空而斷。旋即隻見她身形飄動,也不管那人,徑直從竿頂躍下,從櫻桃手中接過旗竿,當空一揮,笑道:“這位鐵甲衛大人,我都下來了,你還要學猴兒在竿頭耍著玩麼?”

鐵甲人滿麵躁紅,隻得也躍下竿來。一時握緊雙拳,卻不知是否應該上前尋她晦氣。卻聽她朗聲道:“各位看清!秦王說我們女子不配用‘鳳翔’二字,且看這旗上二字,我們也還配得麼?”

眾侍女齊聲喝道:“風羽隊!”

眾人睜大眼睛,果見旗幟獵獵,迎風飄舞。大紅錦麵之上,新繡補上去的金線字跡異常清晰:“風羽隊”!

花蕊夫人拍掌笑道:“好!好!焉知為鳳方翱翔?但借風力化羽裳!風羽隊三字,秦王可還有指教麼?”

趙延美瞪眼喝道:“你這妖妃!你……”趙匡胤沉聲道:“鳳翔二字犯忌,花蕊改了也就罷了。秦王堂堂天朝貴胄,何須與婦人糾纏不休?且住罷,不要掃了大家的興頭。”又溫言道:“花蕊,風羽二字極好,有仙氣,朕看就用這個名字罷。你且不要急,稍後朕自然會命朕的馬球隊與你的一決雌雄!”他旁邊突然有人低笑一聲,又低低與他說了幾句什麼。但因為趙匡胤端坐之處略高,那人又被他身形所擋,一時也未看清是何樣的貴人,但料想必然是與趙延美同輩相應身份之人。

趙延美狠狠瞪了花蕊夫人一眼,複又坐下。那鐵甲人原是鐵甲衛隊中人,此時也隻得訕訕退下。倒是花蕊夫人娉娉婷婷地走到趙匡胤下首長案旁,阿萱等人也隨著過去。早有侍女為她鋪上錦緞坐褥,又奉上飄滿花瓣的清水,供她淨手。

花蕊夫人方才將手在水中洗淨,又有人送上雪白絲巾替她拭幹。這馬場旁邊,除了這中侍女之外,原本沒有什麼宮眷,偏她來了之後,這一番做作派頭,頓時將全場都壓了下去。人人隻盯著她那玉一般清涼瑩白的手指,但見十指纖纖,握著一方雪白絲巾,一時竟分不出哪是絲巾,哪是她的肌膚。唯見十片指甲襯在那雪白顏色上,越顯淡紅粉潤,竟是宛若花瓣一般。也不知有多少人按捺不住,正在大咽口水。

阿萱心中疑惑:“我與花蕊夫人相識日短,但也覺她心機深沉,行事作風往往大出人意料之外。以她聰穎才智,難道不知在這後宮之中要韜光養晦?卻如此趾高氣揚,偏又惹出秦王這樣一個大敵來!”

但看花蕊夫人時,卻是若無其事,此時絲巾丟在一邊,手中重又捧了一盞香茶,茶香四溢倒還罷了,那茶盞竟是琉璃,晶瑩剔透,一看便知是極貴重的寶物。

嗵嗵嗵!

三聲鼓響,但聞一陣馬蹄聲起,卻是一隊騎士奔進場來,毛色光滑、蹄大如碗,清一色的上好良駒。馬頭上勒有純銀轡頭,中間插有一根長長紅色長羽,在風中飄拂不定,越顯得俊美悅目。

騎士著玄黑緊身衣,足蹬皮靴,看上去英姿勃勃。阿萱不曾見過馬球,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但見他們每人肩上都扛著一根木棒,大約是擊球竿,竿身光滑,竿頭呈偃月形,頗為奇特。

當前一個騎士手中握著一枚拳頭大小的木球,打磨得鋥光閃亮,塗滿彩繪朱漆,遠望已覺得相當醒目。他們催馬前行,繞場飛奔,一路揮舞擊球竿,在馬背上做著各種眼花繚亂的動作,顯然騎術精良。

趙匡胤嗬嗬大笑,斜了花蕊夫人一眼,大聲道:“看朕的虎賁隊!真是一群猛虎般的兒郎啊!”

花蕊夫人掩口失笑,卻假裝沒有聽見。

隻聽趙匡胤身邊一人道:“素聞隴西郡公昔日在南唐國中的時候,也熱衷擊鞠之戲?”

那人聲音清亮,雖不及趙匡胤沉穩有力,卻也隱有威勢。阿萱聽在耳中,微微一怔:“這人聲音,倒象在哪裏聽過一般。”一邊心中大大一跳:“呀!他說的是李煜!可是這些端坐席後的貴人中,並沒有見著李煜的影子呀!”

下首擠坐的人群之中,有一個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結巴道:“卑下……卑下不敢。”聲音低微如絲,不仔細聽來,簡直難以辨清。

阿萱但覺一股酸熱之氣從胸中湧起,刹那之間,差點有眼淚掉落出來。

身為隴西郡公,他倒也穿著一領緙絲紫鸞朝服、腰間飾以繡金魚袋。但那領緙袍卻略顯弊舊,連袖口肘彎,都有了微微的發白。他麵色青黃,瞳仁有些發木,早失去了當初風流瀟灑的氣韻,竟仿佛已老了十年。

亡國之君,寒酸如此。非但沒有顯赫的席位,便連從人也隻有稀稀落落的幾人,難怪阿萱先前瞧不見他。

那人笑道:“郡公何需諱言呢?當初本王前去南唐,可是親眼目睹人間繁華之最、世間溫柔之鄉的滋味呀。”

李煜咬了咬牙,臉色更顯蒼白,低聲道:“晉王殿下當時白龍魚服,卑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海涵。”

阿萱一驚:“晉王?他就是那以驍勇謀略著稱的晉王趙光義?哎呀,那豈不是無名這孩子的爹爹?隻是這聲音,怎的聽起來越來越是熟悉?”

一時想到無名那可愛模樣,心中一陣激動,恨不得抓來這晉王幫忙,要與無名相見才好。

趙光義大笑道:“無妨!今日郡公已至我大宋,過去種種,咱們自然是不必提了。隻是向來聽說南唐國中的擊鞠之戲,多有高手。不如先來與官家的虎賁隊熱熱身,權當博今日各位貴客一粲,郡公以為如何?”

李煜猛地抬起頭來,道:“卑下隻帶宮眷入京,過去縱有擊鞠高手,也是煙消雲散各奔前程去了,卻哪裏還有什麼人來熱身?”

趙光義一指他身後,道:“郡公,你說身邊沒有擊鞠的高手,那這位是誰?”他聲音陡轉淩厲:“堂堂的郎靖郎大人,聽說曾為前南唐宮中所有侍衛的教頭,又頗精擊鞠之戲,難道郡公心疼郎大人出來獻技,竟連官家也顧不得了麼?”

他咄咄逼人,李煜一驚,臉色更是蒼白如紙,道:“這這……”

從他身後走出一人,從容道:“既蒙晉王差遣,郡公不如就讓小人獻醜如何?”那人青衫小帽,顯然是尋常仆役打扮,然後那樣一種峻然玉樹般的風采,卻絕非仆役之流所能企及。他雖消瘦許多,但阿萱仍是一眼認了出來:此人果然正是郎靖!

李煜哀聲道:“郎總管……”郎靖向他微一點頭,坦然平視高台之上的趙光義,道:“郎靖奉晉王令,但不知與哪些勇士並成一隊,有幸與虎賁隊的兒郎切蹉?”

趙光義搖搖頭道:“昔日南唐高手,唯有你一人在此。自然也是你一人出戰,與虎賁隊相互切蹉了!”

人群中掠過一陣不安的嗡嗡聲,阿萱也在心中惱怒,暗道:“這不是消遣人麼?”

郎靖臉色不變,淡然道:“幸何如之。請問卑下的馬匹何在?”

趙光義含笑道:“這是我大宋的疆域,哪有前南唐的馬匹?”

人群中嗡嗡聲比先前更大,阿萱聽到此處,心中已是雪亮:這趙光義是殺雞儆猴,存心當著這許多人,滅李煜威風,傷南唐尊嚴。

花蕊夫人歎了一口氣,向芙蓉道:“素聞這郎靖為人清正,自隨李煜入宋後,不管多少人來勸他入仕,他都不肯,隻在李煜身邊做個掌管衣帽的隨從。如此不識時務,今日豈有不找上他的緣故?”

芙蓉低聲道:“故國遺臣,自然招宋人的忌諱。隻是這些虎賁隊的兒郎本是出身‘鐵甲衛’,個個武藝精良,足有十四人之眾。這郎大人再是英雄,也隻有一人,卻連馬匹都沒有,明顯是大大的吃虧。稍後當真交起手來,被虎賁隊的人借故擊斃當場,隻怕也不是什麼難事。若是婢子,一定當場拒絕,難道他還能當眾把我給殺了?”

話聲未落,隻聽郎靖安然道:“卑下遵奉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