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幽幽轉醒。
榻上的軟被是半月前內務府總管特地差人來的淺桃色苗疆細葛,在本就是極為珍貴的晉獻之物之上,又找了出生苗疆的盲女,在上麵用白金線刺了幾大朵姿態各異的海棠。
女子半闔了眸子,烏羽似的眉睫微微一低,不僅斂住了她似上好銀玉瀲灩水光般的眸子,又匿起了她如八轉琉璃般玲瓏的水晶心思。
她抬手,水蔥碧玉般的纖指準確地攀上了榻邊的鏤空黃梨雕海棠木簷,裹了柳葉桃蔻丹的殷紅指甲襯上這修長白潤的一雙柔荑,似是白皙手指上染了灼灼的血花,鮮明而觸目驚心。
仿是恍了片刻,不消一會兒,女子就借了榻簷的力就幽幽地坐了起。白錦緞麵兒的褻衣在這一起一坐間被攪進了身旁的榻沿兒,她伸手去撥開身旁的木架,這一撥一取,便晃動了榻頂的雪紗帳。紗帳細細一顫,四麵鎖著帳子的玉鉤撞了旁的帳柱,之後便是叮叮當當的一陣輕響。
被撥開的紗帳錯了位,兩段紗中間透了狹長的一溜兒日光。
早春午後的太陽還是暖融的,透過紗帳的中隙透成一線,溫溫潤潤地眯成一條縫兒,像是誰的目光柔柔和和地探進來,盈盈地望定了她。
她仍是半闔著眸子,幽幽一笑。笑靨豔麗嬌嬈,映著這嫵色容顏,自有尋常女子難以仿越的魅惑天成。
一笑方落,便聽得外殿南海朱璧串成的外聯叮叮當當地響作一陣,接著便是輕悄的腳步,一陣尋常布料側身轉麵的擦過,普通侍女發髻簪上珠瓔相撞,震得宮婢發上的銀玉蝴蝶釵脆生一響。
女子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大脈,心數三聲。
三,二,一。
她的貼身侍女環兒挑開門簷的玉簾,震得珠子劈劈啪啪地碰上簪上的珠花。環兒見她隻著了褻衣,還稍稍有些單薄,大病初愈的身子還有些荏弱,倚著榻沿坐了,麵上噙著平日素有的嫵色笑意,眉睫微微卻斂起。
環兒麵色一喜,快步上前,一麵利落地挽起榻沿的雪紗帳,一麵笑道:“淑妃娘娘您這可算是好了,把奴婢們急的跳腳呢。”
“嗯。”淑妃的溫和一笑,微微側了頭,極有耐心地去聽環兒毫無心機的抱怨,“那你們怎麼辦了呢,不該是整天守著我了吧。”
她該是許久沒有開口,一開口便是覺得喉頭幹澀喑啞,還或是沉澱已久的沙石來去摩挲,雖是如此,卻比平日來嫵媚音色多了些沉惑的奢華低靡。
“可不是嘛。”環兒聽著她變了調的音色,便快手快腳地操起身旁矮幾上的晉瓷砂壺,給她倒了杯茶,“阿澗姐這兩天正當值,在您這兒守了兩天一夜,硬是撐著沒敢睡覺,皖兒姐是用著自己個兒休息的空當兒,也是忙了兩天一夜。”
她端著環兒奉的茶,將茶杯握在手心。茶或許是剛剛煮沸的,還有些灼人,灼得她這荏弱身子有些心驚。她卻毫不在意,仍舊抿了口茶。微闔的眸子一抬,眼鋒從環兒麵上一掠,見其眼下露出些淺淺的青紫,她修長的遠山黛眉微微一蹙,道:“不是都休息去了嗎?我怎麼瞧著你麵色還是不大好。”
環兒見她抿了茶,誇張地長籲一聲,剛想開口,卻被她銳氣的眼鋒看的一縮,道:“奴婢們就怕是娘娘您醒來後沒人伺候,所以就在外殿打鋪睡了,這一來二去的,既不會驚著您,又能方便的照顧您。這不是方才聽見娘娘您紗帳上的玉鉤碰了榻柱嘛,奴婢還以為娘娘是魘住了,便進來看看。”
淑妃不再說話,微闔的眸子也抬了起來,如此一抬,便露出了一雙驚人的深灰色奇異眸子。
仿若是十八地域的幽靈暗魂,指爪張舞間泛著喑啞低迷的深灰色暗光;或是從深墓死穴中索索爬出的蠍,陰暗,卻泛著不死不休的決斷狠辣,讓人不由寒從心生,激靈靈地打了個顫,像是從腳下緩緩攀上的滑膩小蛇,不知不覺間,冷汗竟蔓延了整個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