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撲火,至死方止
臨終之際,一句“肯定能成佛”再次給人們留下十足的想象空間,丁玲就是丁玲,其個性至死不變。從“廢姓”到“廢名”,丁玲一生都不走尋常路,她的後半生之路百轉千折,但她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歲月蹉跎,她卻能永葆青春的心態,光憑這份勇氣與從容,就足以讓後人仰望。
我肯定能成佛
1985年10月9日,丁玲因糖尿病引起並發症,被送進北京協和醫院。這一次住院之後,丁玲就再也沒有出來。
據當時任丁玲秘書的王增如回憶,1986年2月8日農曆除夕這天的下午,為了安慰丁玲,鼓勵她戰勝疾病,陳明給她寫了一封信,讓孫女小延將這封信讀給奶奶聽,信中寫道:“此刻,我們全家人的心都貼在你的心上,同你一起,和往年一樣,歡迎新春的來臨……你能關心自己便是對我們大家最好的關心和最大的安慰。”丁玲聽完,笑了笑,拿過筆來,不戴眼鏡,憑感覺顫抖著在信下麵的空白處歪歪扭扭地寫道:“你們大家高興吧,我肯定能成佛。”陳明看到這句話後,流著淚問丁玲:“為什麼說成佛呢?我們還要在人間攜手奮鬥呢。”丁玲回答道:“以後我什麼事都不管了,隻寫我的文章,還不是成佛嗎?”
後半生已經皈依馬克思主義的丁玲在臨終前卻喊出來“成佛”的口號,這就像牛頓最後斷定上帝必然存在一樣充滿戲劇性。而生平波瀾起伏,性格爭強好勝的丁玲轉向“成佛”也更讓人覺得滑稽,佛教講究的是六根清淨,與世無爭,這與丁玲的誌趣可謂大相徑庭。或許,在政治風浪裏坎坷一輩子的丁玲在臨終前終於厭倦了,或者說大徹大悟了,對於她來說,也許隻有到了極樂世界,才能真正安下心來寫自己的書。
2月14日上午,因為氣管中痰液太多,影響呼吸,丁玲被迫要切開氣管,考慮到丁玲切開氣管後將失去語言能力,一眾親朋好友陸續去看望她。丁玲看到陳明後,激動地對他說:“你再親親我”,此刻,她的每一個字都有千鈞之重。陳明俯下身子,深情地親吻了妻子的前額、臉頰。金人元好問詞中寫道:“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或許此情此景,就是對詞義最好的解釋。
之後,丁玲安靜了一會兒,想咳嗽卻咳不出,憋得滿頭大汗,她艱難地對陳明說:“死,是這樣痛苦啊。”這句話成了丁玲人生中說的最後一句話,一輩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她,以這樣一句真實而又傷感的話結束了自己的話語權。
1986年3月4日,丁玲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丁玲死後沒有召開追悼會,這源於她去世前兩個月,老友胡風的追悼會在其故去七個月之後終於舉行。病入膏肓的丁玲從報紙上和電視裏收看了胡風追悼會的新聞之後,感慨地說:“我死後不要開追悼會。開那個會沒有什麼意思,許多想來的人來不了,不想來的人還得來!”老太太在對待死的問題上又玩了一把個性。
丁玲逝世後,生前富於爭議的她死後風波猶未止,官方為她所發的《丁玲生平》初稿中有“丁玲同誌是受‘左’的錯誤迫害時間較長、創傷很深的作家”一句,作協堅持要取消,陳明則堅持要寫上,雙方互不相讓,火藥味十足,那些準備給丁玲料理喪事的人隻好等待著塵埃落定。直到習仲勳發話,認為此句“不應刪去”,告別儀式才於3月15日舉行。丁玲也許沒有想到,即使是死人,在政治問題沒有弄清楚之前也不得安寧,她“成佛”的願望為此還得往後推遲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