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行
丁玲的祖先據說是大名鼎鼎的李自成,再往前推竟然是驍勇善戰的西夏黨項貴族。丁玲對此也深以為豪,她說:“我不是和姚雪垠爭一個革命的祖宗,事實就是如此嘛!”陝北是曆史上黨項人的主要活動區域,1939年,身置陝北的丁玲對斯諾夫人說:“來這兒以前,我總是睡不著,可是現在睡得很香甜,也變胖了。”找到了祖先黨項人的感覺,丁玲終於心寬而體胖,祖先遺留下來的野性與不羈也使得她逐漸蛻變成文人中的豪客。
俠之基因
丁玲原姓蔣,她所出生的蔣家在繁盛時曾經是當地的一個名門大族,按照丁玲自己的話來講屬於當地的三大家族之一,其地位或許相當於《紅樓夢》中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另外,還有一種更加令人吃驚的考證,說蔣家原不姓蔣而姓李,其祖先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自成。有人因此感慨地說:原來丁玲的叛逆,是有血統淵源的啊!
不過丁玲身上即使有李闖王的血統,經過這麼多代以來的婚配融合也被稀釋了。我覺得對於丁玲後來性情的養成,最大最直接的影響當來自於其父親。有遺傳學家研究說人類在智慧上更多的遺傳自母親,而性格上更多的遺傳自父親,盡管這隻是一家之言,但這在丁玲身上卻明確的驗證了。丁父盡管英年早逝,但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卻為我們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其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其鬧市賣馬的故事,這也是丁父留給丁玲一生最鮮明的印記。
丁父名蔣保黔,早年是清末的一名秀才,在康梁維新之後他也追求時尚,有過短暫的留學日本的經曆。但是留學歸來之後,時局的黑暗又使他過起了大隱隱於市的生活。丁父雖然自身是個秀才,但是他卻恥於與那些酸溜溜的秀才為伍,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汲著水煙袋和家裏的廚子們在廚房裏一起論美食談古今,不舍晝夜。丁父醫術精湛,遇到窮人來診治有時不收分文還要倒貼醫藥費,結婚幾年後他就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決讓自己的妻子放了足。
作為一介書生的丁父,其生平最大的嗜好竟然是養馬,尤其對高大雄偉的健馬更是愛之如命。但丁父雖然喜歡馬,馬術卻非其所長,他得到一匹良馬之後就為其配上最精美的鞍韉,讓年輕的馬夫在前麵牽著,自己則短裝緊裹,手持柔皮皮鞭緊隨其後。我估摸著丁父這一路上得不時操起皮鞭往空中虛擊,甩出清脆的響聲,這時的他已不再是一名書生,而是一個仗劍出遊,逐鹿天下的劍客。
雄健的駿馬,瀟灑的公子,一路引發了很高的回頭率,不時有行人停下來對這匹馬嘖嘖稱歎。但凡來人對馬稍有見識,丁父必是如遇知音,或請人上馬一試,一旦看到有人相得,他便建議來人將馬買下。但有幾個人能出得起如此良駒之價,遇到這種情形,丁父常會忍痛割愛,強迫自己把這匹馬贈給陌路人,隻為了替這馬找到適合它的伯樂,大概丁父也認為:“千裏馬易得,而伯樂不常有。”
鬱達夫有詩曰:“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如果說鬱達夫在酒醉時鞭名馬是一種名士狂態,那麼丁父在清醒時贈名馬則是一種俠士風範。這樣的人物,生在權貴之家,何嚐不能為信陵君?生在草莽之家,何嚐不能為秦叔寶?然而,世事艱辛,時局莫測,竟使他抑鬱而卒,不亦悲乎?
所幸的是,丁父這種俠者的氣質最終在丁玲身上遺傳了下來,就像沈從文說的那樣:丁父“大方灑脫的風度,事實上卻並不隨了死者而消滅,十年後又依然可以從丁玲女士的性格發現,成為她一生美麗特征之一點。”(《記丁玲》)
從遊俠到國士
李白長大以後,發現小小的蜀中已經不適合自己了,於是他仗劍出蜀道,到更廣闊的天地去。在這一點上,丁玲比李白還要早熟,李白二十才出蜀,丁玲下決心逃離湖南這一年才十八歲。1922年,丁玲同好友王劍虹一同離開長沙奔赴上海“去尋找真理,去開辟人生大道”,(丁玲《早年生活片斷》)後來王劍虹病逝,她又獨自一人去了北平。
自出湘那天起,丁玲已誌在四方,一顆心再也喚不回來了,三年後,她短暫的回鄉與母親相聚,卻寫下了這樣的心聲:“我心雖然回到家了,但一顆心呢,仍然彷徨於高山峽穀之間,奔騰在洶湧的大海與溫柔的湖水之間。”(丁玲《胡也頻》)
在丁玲的成長經曆上,有兩件事特別引起了我的關注:
一是在上海平民學校時,丁玲和同住的五個高級班的女學生實行了一場“廢姓”的運動,丁玲用自己家裏的小名成為“冰之”,王劍虹就叫“劍虹”,大家都不要自己的姓了。“廢姓”的嚴重性比“廢名”大得多,在中國“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代表的是血緣的傳承,“廢姓”之一驚人之舉彰顯了六個女孩革命的決心和氣魄。
但沒有姓畢竟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中國人初次見麵喜歡客套的問:“您貴姓。”這時你總不能每次都說:“對不起,我沒姓。”接著人家就會問你為什麼沒有姓,這時你隻好唾沫亂飛的一番解釋,末了人家還得拿你當怪物一般看待。後來六人也都覺得這實在太麻煩,於是又陸續給自己恢複了姓。但丁玲沒有再回到蔣姓了,她給自己找了個最好寫的姓——丁,加上小名稱自己為丁冰之。於是我們後來所熟知的丁玲在這個時候已經成型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