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吳主任是怎麼死的?活活氣死的!”
“喲!誰氣他啦?”
“還記得他那個小南蠻子兒媳婦嗎?廣東人,就是她!原先這簡易樓哇,是工廠分給她小倆口住的。這廣東媳婦兒愛洗澡,叫做衝涼兒,夏天裏一晝夜要衝好幾遍兒。可咱這簡易樓裏連廚房都是公用的,廁所在樓外,叫她在哪兒衝啊!所以,她天天兒跑到公公家裏去衝涼兒,而且一進門就罵簡易樓!”
“對著哩!我也聽吳大娘訴說過。吳主任離休之後,按局級待遇,住了新蓋的大洋樓,三室一廳,還有衛生間、大澡盆。”
這廣東兒媳婦先是天天去衝涼兒,口口聲聲罵這簡易樓是土鱉地主蓋的長工屋!還不如公共廁所蓋得好哩!設計師一定是個北方佬,一年也不洗一回澡,所以忘了設計個衝涼的地方!誰設計的就該由誰自己去住!後來又說,跑10裏路來洗個澡,來回路上要出兩身臭汗!因此,幹脆霸占了一間屋。哈哈,兒媳婦不住簡易樓了,那當丈夫的兒子怎肯守空房?索性也跟了過去。不久,兒媳婦又發表聲明,說她懷了孕,跟老公公共用一個衛生間很不方便,特別是那大澡盆隻能由她一人專用……如此這般,小倆口就占領了大洋樓,把老倆口擠兌到簡易樓裏來了。
“對對,吳大娘還說,她那兒媳婦鬼機靈,明知道老公公當過建築設計院的頭頭,這簡易樓是他掛帥掛出來的惡心貨,才故意天天大罵簡易樓。這也是一計,指桑罵槐,她這是指樓罵公爹!”
“吳主任搬進簡易樓之後,親身體驗了一下這種並不簡易的生活:買菜買米,搬蜂窩煤,倒垃圾,就連解個小手也得下趟樓,走100多米去公共廁所!你在公用廚房裏正炒菜,身邊的鄰居卻在捅爐子,一陣飛灰,就給你菜裏撒了胡椒麵兒!還吵不得,罵不得。特別是吳大娘摔傷了尾巴骨,還得天天給她往公共廁所去倒屎倒尿……唉,這氣兒可不打一處來,吳主任又有個心絞痛的老毛病。”
“還有哪,咱們這些鄰居們,誰家不罵簡易樓哇?可恨這隔斷牆根本不隔音,上下左右,罵簡易樓的種種難聽話兒他全都聽得見!”
“無巧不成書。偏偏吳主任樓頂上那家的男孩子患有兒童多動症,白天晚上蹦蹦跳跳沒個停,也變成了老吳命中的災星,催命的小鬼兒!”
“是啊!這位建築單位的吳主任,直到臨死的時候才明白了一條道理:不隔音的房屋害死人!噪音也能殺人!”
“聽說咱黑蜂窩這片簡易樓又快拆遷啦,是真的嗎?”
“當然得拆!越快越好!”
“拆遷是好事兒,可是搬趟家也夠難的。你沒見這回抬棺材嗎?多難!我家那個大立櫃,你家那個大床屜,不都是從陽台上用繩子吊上樓去的吆!”
“那我也願意!再往下吊一次,趕緊離開這鬼樓吧!阿彌陀佛!”
另一堆人,衣冠楚楚,氣派不小,是幾位司局級的領導幹部,也湊在一起談論著往事。
“吳立德是個好幹部,他勤儉節約,一心為國家省錢,這一點是很真誠的!”
“還是一分為二吧。這人我認識30多年了,知道他的不少笑話兒。咱們剛進城不久,他在市政府當總務科長,有一次,從江南運來了幾條劍石,3丈多長,很珍貴的東西,是準備豎在中山公園假山上的,可以增添一景。這劍石很難運哪,怕碰斷了,是南方同誌用幾根杉篙包住一條劍石,捆起來,從長江轉到大運河裏,費了4個月時間,像劃木排一樣劃到通縣來的。”
市裏派吳立德組織大家到通縣去取回來。他呀,唉,舍不得用大平板拖車,怕浪費汽油;也舍不得用人工抬,怕工人們受累;
結果是把幾條劍石全都砸成三四截兒,用馬車運進了中山公園!哈哈,為這事兒有人建議處分他,撤他的職。可是領導上手軟,說他是好心腸,不能因為沒文化就受處分嘛!
“對。還有一次,北京新添了一批有軌電車,這是好事情,卻引起了300多個人力車伕鬧事兒,要砸電車。他們說是電車搶了黃包車的顧客,奪了車伕的飯碗。市府派幹部去做工作,妥善安排這些人力車伕轉業。這事跟吳立德沒關係。誰也沒想到,他主動跑去支持鬧事的人力車伕,同情他們砸電車,自己還當著車伕們大哭了一場!你說怪不怪?這次,還是沒有處分他。領導上隻是在會上說,吳立德這種狹隘的農民意識,也是出自樸素的階級感情。”
“要說怪,也不怪。建國35年,對吳立德這樣的幹部,怎麼會處分哩!他辛辛苦苦,忠心耿耿,是真的,又不是假的。”
“是呀,他堅持多蓋簡易樓,也是一片好心嘛!你不能說他左,更不能說他存私心!”
“最近,開過一次總結城市建築方麵經驗教訓的座談會。”
有位中央領導同誌說了一句很幽默的話:農民進了城,想把城市也建設成農村!
“妙!概括得真準啊,入骨三分。”
向吳立德同誌遺體告別的儀式終於開始了。大家排成一字長隊,默默走過他的身邊。按上級規定,沒有哪位領導幹部站出來念悼詞。然而這悼詞又好像已經由眾人念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