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餘絮語(1 / 2)

從一九八七年初開始,六度春去秋來,《四人幫全傳》(亦即《四人幫興衰》)的編輯工作終於打上一個句號,這是一件可引以自慰的事。

古人雲:“意在筆先。”說的是書法家動筆寫字之前,意象中已有了字的形神。我想,借這句話說出版,未嚐不可。

早在接到葉永烈先生四人幫傳記稿以前,我就開始了對於四人幫傳記稿的希冀。

毋庸諱言,我這希冀帶著濃厚的經驗色彩。

我的最為痛苦的經驗,莫過於十年“文革”的遭際。“文革”鬧了十年,我被關了五年半“牛棚”,遭受了難以言喻的肉體和精神的折磨,罪名則是“莫須有”。這就生發了一種超越欲:希望免於無辜罹害的境遇。待到恩準“解放”,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眼見神州遍體鱗傷,方知十年內亂豈止一己之不幸,實乃中華民族之大不幸。於是超越欲得以升華;由欲求一己之超越擴大為欲求國家民族之超越——希望中國永不重蹈曆史的覆轍。

其時我以筆耕為業。我的小說習作幾乎都是圍繞這一主題:揭示這場內亂的根源。而回頭自審,總覺得力度有限,總覺得運用史傳文學的體裁更容易取得淋漓盡致的效果。

其後我專事出版,便廣泛征集這類書稿。文友們紛紛贈我以心血之作。時約一年,得稿二十餘部。然而質量參差不齊,可付梓者微乎其微。這就有個優選問題。

優選的前提是孰優孰劣的價值判斷。我的判斷標準是三條:

一曰“圓”優“扁”劣。“圓”是立體,“扁”是平麵。這兩個詞借自英國一位作家談人物描寫的文章。凡立體化的人物,他稱為“圓的人物”;凡平麵化的人物,他稱為“扁的人物”。任何事物,大至宇宙,小至原子,都是立體——具備色彩各異的多側麵和結構複雜的內核。作家隻有將人物和環境立體化,才能寫出真的人物和真的環境。反之,平麵化即簡單化,隻能浮光掠影,很難給人以真實感和深刻感。

二曰實優虛劣。東漢大學者班固在《司馬遷傳讚》中評《史記》雲:“其事核,其文直,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他把《史記》永恒的魅力之本歸之為“實”。這“實”,我以為有兩層意思:一是崇尚本相而不是憑空杜撰的真實;二是有血有肉而不是蒼白無力的充實。古往今來,隻有如此真實且充實的文章,方為經得起歲月考驗的好文章。反之,以理念強奸事實,或根本缺乏事實,必是缺乏生命力的壞文章。

三曰冷優躁劣。冷是冷峻,躁是浮躁。作家隻有排除任何先入為主的成見,冷靜觀察,冷靜表現,方可寫出雋永的好文章。反之,對所要表現的曆史事件和曆史人物一知半解,訴諸文字,往往冷峻展示不足,浮躁評議有餘,當是不可取的。

以這三條標尺對案頭二十多部書稿一一掂量,可取的不過二三,其一是葉永烈先生的《狄克公案》。

《狄克公案》寫的是張春橋(狄克)三十年代混跡上海灘的種種醜行,分寸準確,材料翔實,盡可能讓原生態說話,沒有空洞的議論,沒有廉價的抒情,就作品論作品,無可厚非。

然而,我掩卷沉思,油然生發一個問題:象張春橋這樣的文痞,何以能爬上黨和國家的最高層?寫張春橋傳如不能回答這個問題,總會叫人遺憾。回頭去品《狄克公案》,就覺得它的分量似乎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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