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後帶人離開,天色已微暗了下來。明明隻是一個白晝而已,何芙蓉卻覺得已過隔世,仿佛在一日之間已去了一條命。
宮人們被屏退下去,她獨自一人坐在尹氏的床頭,剛出生的孩子靜靜的卷縮在她的懷裏,呼吸噴在她的胸前,暖暖的,濕濕的,甚至小嘴一張一合的吸允著。她眼底發熱,將他抱緊,眼淚奪眶而出。
真是丟臉之至,居然誤會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來,這麼依靠段天亞,當他是知心好友,是此生最明白她心意的知己,原來都是她在一廂情願。
“沒關係……沒關係……”她反複低念著。段天亞這個人她是知道的,絕不會害她。最多隻是他不想帶她走,可以啊!直說就好!她本就打算一個人消失的!現在是怎麼了?怕她反悔,說出玉華殿的事,所以拿了兄長來要挾她?他本性多疑,若是隻有握了她的把柄才會讓他安心,就這樣好了。至於她,沒關係的……
“四兒,這是怎麼了?”
她恍惚回過神,發現太子殿下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正俯視著她。
“四兒,還好吧?”他又問道,那語氣多了憐惜。
這一次,她完全回神了,連忙抹去淚,隻聽他聲音微地放柔:“忙了一天了,你也去歇著吧。”
她垂下眼,拉開嘴角,形成笑弧,雙手輕輕將孩子送去,“來,讓父王看一下。”
段天佶目光定在她臉上,審視許久,終於接過孩子,先用臉摩挲一會兒,再用手刮著他睡得香甜的小臉兒,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問:“聽說有些難產,禦醫怎麼說?”
“恭喜殿下,母子一切安好。”賢妃的聲音突然響起,身後俯身大拜的是早預備好的奶娘。
段天佶微微含笑:“多謝賢妃娘娘操勞。”
“都是妾身該做的。”她慢慢的說,依舊謙卑恭敬:“殿下,孩子該吃奶了。”說罷遞個眼神給那奶娘,奶娘立刻抱過孩子,退了下去。
段天佶一回頭,窺見何芙蓉的手指動了下,卻沒阻止孩子被帶走。
他看一眼床上尚在熟睡中的人,俊雅的麵容平靜,溫聲道:“宮人說你沒用晚膳,他們備了你最愛的雙皮奶,去嚐嚐吧。”
“……我吃不下……”何芙蓉嘴裏低喃著。
他聽她聲音軟綿綿的,像個小孩子的口吻。他尋思一會兒,柔聲道:“我們出去走走。”
他又跟賢妃客氣了幾句,才牽著尚有幾分茫然她走了出去。
榮寧殿位置極好,依著一片水池,雖是夏日卻難得清涼。殿台樓閣都倒影在水中,清風送來的陣陣蛙鳴,讓何芙蓉有些怔仲。何府裏也有這麼個人工湖,父親留在都城時,常常在湖中的小亭上用晚膳。她總會蹭到他身邊,殷勤地替他斟酒。
“要是永遠都不用長大就好了……”她低聲喃著。
“嗯。”
“會做人真難,還不如當個無憂無慮的千金閨秀。”從小她混在這宮裏,扮演起各種角色來都能唯妙唯肖,偶爾算計起人,她都完全不必多想的。想起往事,她忽然覺得心驚不已。她這樣一個好人,算計別人怎會那麼自然呢?難道她不是貨真價實的好人嗎?
原來每個人都有個分身呢,明明笑咪咪地說著話,下一刻便能換上另一張臉。多是不得已吧,也談不上對錯。以前她被許多人寵著,明知世上有許多壞事,卻不曾經曆過。
現在想想,父親和幾位兄長丟她在都城很少過問,其實是想保護她。以為皇家見她不討父兄歡喜,大概就不會從她身上打主意了。那,兄長們一直未娶,到底是為了什麼?父親和大哥戰死在沙場的那一刻,心裏又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