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方離開之後,紀嵐一個人呆呆地癱坐在床上許久,渾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般,一貫驕傲挺直的背微微弓著,沒有絲毫形象可言。
忽然一陣風從窗外襲來,吹動著鮮紅色的窗簾揚起放肆的弧度。
紀嵐的目光定格在這飄動的窗簾上,原本呆滯的眸子轉了轉。
多麼豔麗的紅啊……那是她生命的底色,是最令她心悸的朝氣,卻也是不屬於紀家大小姐的顏色。
她這三十年,錦衣玉食,生活優渥,無數人羨慕。她從來都是厭惡這樣帶著麵皮的精致生活的,但她一直都堅信,在她僵硬偽裝的麵皮之下,仍然保留著最最真實純然的紀嵐。
然而有一天,她忽然發現,麵皮之下的那個靈魂早已竟腐爛了。
三十歲的紀嵐覺得自己很可悲,因為她再也找不回十年前的那個紀嵐了。
顧方剛剛的話,像是一把利劍一般直直地戳進她的心底。
他說,要將顧家全部的家業都賠給紀饒,當作他的賠罪。
他說,祝她早日擺脫愧疚。
紀嵐突然笑了笑,顧方還說什麼了?
喔,他還說,他再也不會來見她了。
……
紀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思緒迷離之際,她的眼前忽然一片白茫茫,整個人似乎在往下墜去。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她就已經落到了地上。
她抬眼環顧四周,覺得周圍的環境很是眼熟,卻想不起來這是哪裏。
一個儒雅男子從她身邊走過,紀嵐狠狠一驚,那是……南風!
緊接著,一個身穿紅色呢子大衣的明豔女孩從後麵跑過去,追上剛剛走過去的南風,懷裏抱著幾本厚厚的書,小臉凍得通紅卻滿臉明媚笑意。
紀嵐站在兩人身旁,愣愣地望著並肩走著的兩個人,不自覺地邁開腿跟在他們身後。
“長寧,好巧!”
“嗯,巧。”
“長寧,今日去哪裏用晚餐?我們一起……”
“抱歉,我答應了我妹妹,要陪她一同吃飯的,下回吧。”
“哦……”
“那麼,再見。”
“好吧,長寧再見!”
年輕俊朗的男子很快大步遠去了,紅衣女孩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男子離開的背影,一張臉上滿滿的失落。
忽然,紅衣女孩轉過身,對紀嵐露出一個微笑,那是一個標準的屬於名媛的沒有任何情感的笑,眸中的明媚不在,和剛剛靈動的女孩判若兩人。
隔著幾米的距離,紀嵐望著那個笑容僵硬的女孩,直直地望進她空洞漆黑的眸底,好似有無際的海浪翻湧著將她裹挾了進去,越陷越深,呼吸越來越困難……
下一秒,紀嵐猛地睜開眼睛。
後背上全是虛汗,她喘息著翻了個身子側躺著,整個人還陷在夢中有些緩不過來。
片刻之後,她忽然感到臉頰貼近的枕巾濕潤了好大一片。她竟然不自覺地哭了。
她夢中的那個紅衣女孩,是二十歲的自己,在青蔥校園中,鮮衣怒馬,瀟灑快意。
那時的紀嵐是什麼樣子的?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唯有在夢裏緬懷一二。
紀嵐恍然懂了,原來,原來她靈魂的腐爛潰敗,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隻恨年少時始終參不透。
……
三月底的一個在尋常不過的下午,整個淮岸都被一則新聞驚炸了鍋。
紀家大小姐於昨日中午自首,以謀害先淮南司令南錚的罪名,被判收監三年。
據有人親眼得見,當警車在紀府帶走紀家大小姐的時候,在紀府門口,老司令和太太淚流滿麵地握著紀小姐不肯撒手。
太太幾乎站立不穩,撕心裂肺地質問紀小姐,為何要自首。
老司令攬著太太,深刻睿智的眸看向女兒時也透露著不滿和責備。
紀家大小姐手上戴著冰冷的手銬,原本神情平靜,猝不及防地對她的母親回眸笑了笑,隻說了一句,雖令人不解,卻莫名動容。
“父親母親,女兒不孝。多少年了,我都在努力做好紀家大小姐,可如今我隻想……找回從前的紀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