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劫後餘生(3 / 3)

而當時在內地,西片、當代港片,都被禁映。香港影壇除了左派背景的電影公司,都失去了在內地的龐大市場。廣東的進步製片人吳楚帆針對粵語片粗製濫造、內容庸俗的通病,聯合其他港粵電影人發表宣言:盡一己之責,期對國家民族有所貢獻,不負社會之期望,停止攝製違背國家民族利益、危害社會、毒化人心的影片,不再負己負人。

此即所謂當時的“電影清潔運動”。

邵氏公司曾是最大的粵語片生產商,邵村人覺得輿論隱隱都在指向他們,而“電影清潔運動”幾乎就是針對他們而來。邵村人為此格外擔憂。此時的邵村人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銳氣,變得異常謹慎,他眼見得大陸形勢激變,香港影壇動蕩不安,實在把握不準形勢將如何發展,因而畏首畏尾,不敢輕易動作,公司的發展也愈緩慢,邵氏影業開始萎縮。

既是輝煌難再,邵村人心生退意。他認為香港不過彈丸之地,電影公司的招牌卻如林而立,形勢也對己不利,於是不想再參與電影界的角逐,而是另作他圖。

一開始,他還是在較為熟悉的電影領域發展,放棄了製片事業,轉而經營戲院業務。1949年,他以45萬港元的價格買下了香港一家戲院,接下來一發不可收,開始大量收購香港戲院,放映進入香港的西片。1950年以後,除經營戲院,邵村人又涉足地產業以及其他物業。他在香港麻油地建起了“麻油地戲院”和“豪華戲院”,又在彌敦道的旺地興建了一座二十多層的“邵氏大廈”。這座大廈後來轉手賣出,賣到了上億元的價錢。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邵村人的優勢,在此顯現出來。雖然最終在製片業敗下陣來,卻在地產、物業方麵大有收獲。

我們再看遠在南洋的邵山客、邵逸夫兄弟。

邵逸夫此時已人到中年。對於一個成就大業的人來說,這個成熟的年齡正是幹事業的黃金時期。邵逸夫決心要把戰爭帶來的損失奪回來,重振邵氏影業的雄風。

戰後,東南亞地區的文化、經濟都在飛速發展。邵逸夫意識到,自己原有的器材、設備,已經落伍。他曾經去過美國,那一次的美國之行令他心胸、眼界大開,受益終生。他與三哥商量,決定再去美國,購置先進器材。

邵逸夫第二次遠涉重洋,不僅去了美國,還去了歐洲、澳大利亞。當然不僅僅是購買先進設備,還要學習他們的先進經驗和技術。像第一次一樣,這一次的萬裏之行,使邵逸夫大長見識,美國及歐洲國家的先進程度,令他驚歎不已。他一路走,一邊在心中勾畫著邵氏兄弟公司的宏偉藍圖。

回到新加坡,邵逸夫與邵山客一起,逐一實現他的構想。他們調整了經營方式,加大了經營力度,兄弟倆在南洋的事業氣象日新,突飛猛進,很快就恢複了戰前規模,進而更勝一籌。1956年,邵氏兄弟公司在新加坡創立30周年,此時他們在新、馬、泰、越南、爪哇等地,已擁有一百多家影院,十多處大型遊樂場。至此,邵氏兄弟公司已成為世界上實力最強的影業集團之一,在亞洲電影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後來更是一發不可收,他們展開了一個龐大的擴張計劃:“每月一院”。到處尋找合適的地點,創辦自己的影劇院。如此不到一年時間,他們的影院就發展到130多家。

當年,邵山客獨自漂洋過海,闖蕩南洋,經曆了天災、人禍、戰亂,終於發展壯大,每念及此,邵逸夫都不禁感慨,也頗為自豪。能有這般成就,誠是兄弟倆奮力拚搏的結果,但邵逸夫知道,很大的因素,也取決於他對電影的癡情。他實在太熱愛電影了,惟其熱愛,才沒有任何困難能阻止他,令邵氏兄弟電影事業一路坎坷走到如今。

也正是這份癡情,讓他對二哥將要退出香港電影業、將邵氏電影事業在香港拱手讓人的做法,焦急不已。

邵逸夫多次給在香港的二哥寫信,勸他重振雄風。他委婉地說:“我們擁有南洋最大的院線,每年都要從香港購進大量的片子,怎麼你們的影片反倒越拍越少了呢?”

邵村人總是告訴他,再等等,形勢不穩。或者說,競爭激烈,不宜輕舉妄動。

邵逸夫給他打氣:“他們拍他們的,咱們拍咱們的。咱們仍然拍粵語片,不和他們爭奪國內市場就是。守住香港和南洋,照樣可以賺得不俗利潤。”

但邵村人對左派電影人心存畏懼,認為他們有國家做強大後盾,不敢與之較量。邵逸夫對此深不以為然,他告訴二哥,左派電影人士曾經找到他,要求在邵氏兄弟的南洋院線放映他們的粵語片。邵逸夫以此證明,左派也好,右派也罷,各有優劣,完全可以共同依存,不存在誰會吃掉誰的問題。但邵村人總心有餘悸,不為所動。每一次兄弟間的討論,都無果而終,邵逸夫深感失望。

不僅僅是邵逸夫,電影,對於邵氏所有兄弟,都是一個情結。當初老大邵醉翁放棄其他產業,專注電影,其他兄弟更是從最初就在電影行業中摸爬滾打,他們對電影傾注了太多的情感和心血,也積累了太多經驗,靠電影創造過輝煌。所以,對於邵村人的做法,邵氏諸兄弟都有看法。隻是邵醉翁早已宣稱退隱江湖,不再過問弟弟們的事業,所以對此不置一詞。不過看得出來,他每過香港,從不去二弟的影院,對他的經營也不予過問;而到了南洋,卻必去三弟、六弟的院線走走,新片更是場場不落。其間喜惡,已不言自明。

邵山客自然也不滿二哥在香港的作為,但沒有邵逸夫表現得激烈。他作為南洋兄弟公司的董事長,要執掌自己的基業,無暇過多幹涉。

麵對江河日下的邵氏香港公司,最為焦急的是邵逸夫。他數番用書信、電報的形式,力勸二哥不要放棄,抖擻精神重整河山。但邵村人對電影似乎已全無留戀,執意要經營房地產,而任製片業務自生自滅。

麵對這種狀況,邵逸夫焦慮之餘,開始考慮對策。他決不能讓邵氏家族在香港的電影事業就此沒落。他想,自己跟著三哥在南洋幹了這麼多年,雖然成就了一番事業,也練就了一身本事,但說到底,南洋兄弟公司是三哥的產業,邵山客才是公司掌門人,而自己,似乎還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事業。眼下二哥要放棄在香港的業務,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接手呢?

邵逸夫去找三哥商量。邵山客沉吟著,久久不語。對邵氏香港電影事業的衰落,邵山客也一樣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他相信六弟的能力,知道由他去香港執掌大局,很有可能力挽狂瀾,將香港電影公司從低穀中拯救出來。但是,邵山客作為兄長,想得自然要多一些。他經曆過創業的艱難,也受到過別人的排擠欺壓,所以對二哥的處境與做法,他是能夠理解的。如今六弟貿然前去,要將二哥經營多年的事業接過來,二哥將作何感想?

邵山客遲疑半晌,終於說:“老六,你暫且等一等,咱們給二哥寫封信,聽聽他的想法。”

不久,邵村人回信了。他在信中陳述了自己目前的艱難處境,表示在電影業已完全無心再戰,希望他們兄弟當中能有一個人來香港,接替他主持大局,使邵氏兄弟的電影事業不致在香港沒落。

這與邵逸夫的想法不謀而合。他躊躇滿誌,再圖霸業。就這樣,1957年的初秋,邵逸夫與三哥作別,離開奮鬥了將近三十年的新加坡,登船赴港。

這一年,邵逸夫50歲。

§§第四章 風雲港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