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淒婉感人的歌2(3 / 3)

我如有所失,丟魂落魄般回到了學校,心裏一直在責怪小梅不應該不告而別,至少應該讓我送送她。我想:也許是家裏有急事急著趕回家;也許她是害怕那種依依惜別的傷感;也許是擔心耽擱我的學習;也許……我一下子找了眾多的理由,讓我不得不原諒她的匆匆離去。我隻好通過郵局將那套衣服寄了過去,因為我無法使自己等到畢業,一定要讓她早一天收到我的訂婚禮物。

再有四個月我就畢業了,小梅就會成為我的新娘,短暫的離別迎來的是終身陪伴,此刻的相思換取的是心心相印,於是我釋然了。我把全副的精力放在畢業論文的修改上,放在瘋狂的閱讀上。這一段我讀了許多書,巴爾紮克的人間喜劇,莎士比亞的戲劇集,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雪萊、拜倫、泰戈爾的詩集,平時那些想讀而沒時間讀的大部頭,這下我都認真地讀了一遍。

畢業在即,大多數同學都在為自己求得一個理想單位,挖空心思地精心鑽營。誰也沒有心思來讀書,偌大一個圖書館有時隻有我一個人,顯得形單隻影,孑然一身。班上同學都把我看成另類,以為我真的超然物外,成為呆頭呆腦的書蟲。而老師卻將我視之為專心專意做學問的好苗子。其實,我兩者都不是,隻是為了分解相思的煎熬,釋放體內過剩的精力。令我想不到的是,我的這種行為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為我留在大學奠定了良好基礎。

火車哐當一聲,嘎然停止,車上的人流又是一陣湧動,我感到頭有些暈,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緩解頭暈的程度。廣播裏傳來歌聲:“阿克苦力猴亞猴奔、迪噠魯工嘎猴打黑。”我知道這是印度歌曲《新娘結婚了,新郎不是我》。聽著這首憂傷的歌,我的眼眶開始濕潤,我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下來,這歌聲把我帶到二十三年前的那場悲情感傷的回憶……

小梅回去大約三個月,我完成一個社會調查項目回校,傳達室的大爺遞給我兩封信,看到第一封信封上娟秀的字,我知道是小梅寫來的,急忙打開一看,我頓時領略了什麼叫天崩地裂。信上隻有幾十個字:“柳鳴哥:考慮再三我覺得我們倆不合適,我與你的差距太大,你將永遠是我的好哥哥。”打開第二封,裏麵是一張紅紙,卻是周慶勳、楊小梅結婚的請貼。我實在不願相信這是真的,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的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辨認了一遍,不錯,的確不錯,我不能不懷疑自己的眼睛。如果有人說明天的太陽會從西邊出,我也許會相信;如果有人說明天天上會下一場餡餅雨,我也可能會相信;可是若是有人說小梅會離開我,打死我也不會相信,小梅對我的情感,是勿庸置疑的……

看看請貼上的日期,她的婚期已經過了。晚了,晚了,已經足足晚了三天。我很後悔這次的外出,使我白白地耽誤了幾天的時間,我感到眼前發黑,靠在牆上才將我搖搖欲倒的身子支撐住。傳達室的大爺吃驚地看著我,關切地問:“怎麼啦,中暑了麼?”說著,端來一杯開水,遞給了我。

我接過開水,“咕嚕、咕嚕”幾口喝完,竟沒有感覺到開水的燙人。一杯水下肚,給我的身體增添了養分,我的頭暈稍微得到緩解。然而,我的神誌卻處於迷迷糊糊恍恍忽忽狀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進的車站,怎樣上的車,隻記得我被列車員拉上來,人還沒站穩,火車已經開動,我的思緒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企盼楊小梅他們的婚禮無法按期舉行,希望我的遲到不會鑄成大錯,我還有奪回小梅的機會。

火車到站,天色已晚,來不及等列車員放下人行梯,我縱身跳了下去,沿著車軌疾步而奔。一口氣跑了二十來裏,終於來到河邊。一條長河阻住了我的去路。渡船的人已經回家休息,有急事需過河者,都是自己劃船過去,可惜渡船在對岸,唯有等人從對岸劃過來,我才能夠駕船渡河,如果沒有人過來,我就隻有幹瞪眼的份了。

心裏惦記著楊小梅,我真恨不得腋下生翅騰空飛渡。焦急地圍著渡口來回走著,河麵上竟不見半點動靜,如果不是知道河心有一股暗流,我早就跳下去泅水而渡了。我突然憶及楊繼發就住在對岸,如果是順風,也許能夠聽到我的呼喊。楊繼發是我下鄉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他也十分喜歡看書,我們的交情非同一般,我和小梅的秘密,也隻有他最清楚。

於是,我扯開喉嚨大聲疾呼:“繼發——渡河——”我的呼聲回蕩在空闊夜空裏,傳向遠方,顯得空蕩而渺小,我缺乏那種辨別風向的經驗,根本無法知曉風會把我的聲音傳向何方。雖然我無法掌握聲音傳播的命運,可這也是我唯一的辦法了,也隻有這樣,才能彌補我內心的無助和空虛。懷著十分的僥幸,抱著一分的希望,我聲竭力嘶嗓子發痛,仍然拚命地喊著叫著,憂心忡忡焦慮不安,折射到傳出的聲音,變得淒厲而刺耳,就如夜梟發出的呼喚與幹嚎。深夜的月光,雖然明亮,我卻有一種蒼白慘淡的感覺。加上我幹嚎的聲音,的確令人毛骨悚然。

終於,我發現對岸有了動靜,隨著越來越近的劃槳聲,我焦慮的情緒漸漸趨於平靜。突然,我聽到河中有人喊道:“是柳鳴麼?”哦,是楊繼發的聲音。我激奮得有些語無倫次:“噯,是我,繼發,我是柳鳴。”

就在回話的時刻,渡船已經靠近,等不及船靠攏,我飛身跳了過去,一把抓住楊繼發連聲催促道:“快告訴我,楊小梅是結婚了麼?”

楊繼發瞪大眼睛看了我一陣,突然甩開我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胸襟,怒氣衝衝地說:“鳴伢子,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小子做了對不起梅梅的事。”

“什麼——”我的心有些發虛。

“你是不是因為自己是大學生,認為小梅配不上你,想拋棄她。”楊繼發的眼睛瞪得更圓了,在月光映照下顯得冷峻而陰沉。

“沒有,絕對沒有,上次小梅到了省城,我已經告訴她,我準備一畢業就和她舉行婚禮。”聽到繼發這樣問,我懸著的心反而落到了實地,我理直氣壯地回答。

繼發這才鬆開手,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我就想你不會是當代陳世美,可是你接到請貼為什麼不立即趕回來呢。”

“我去外地搞社會調查,剛回來,看到信立即就跑來了。告訴我,小梅現在在哪裏,她真的嫁給周慶勳了麼。”我急切地問。

楊繼發十分沮喪地說:“不行,已經晚了,小梅和周慶勳已經雙雙到她姥姥家去了。”

“她姥姥家在哪裏,你知道麼,快告訴我。”我搖著繼發的手,催促道。

“告訴你,你想幹什麼。”繼發冷冷地問。

“我去找小梅,我知道小梅喜歡的是我,我要將小梅奪回來。”在情感的巨大打擊下,我的神誌有些混亂,說出的話已經沒有大腦把關。

“你混蛋,小梅已經嫁給別人了,你憑什麼去奪回來。”楊繼發大聲罵道。

“我知道小梅喜歡的是我,一定是被強迫才嫁給他的,你想,小梅是一個高中生,人又聰明漂亮,怎麼能下嫁給隻有小學文化的周慶勳呢。”我竭力辯駁著。

楊繼發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柳鳴,我也知道小梅喜歡你,可是她現在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而且是小梅自己答應嫁給周慶勳的,沒有任何人強迫她。我想小梅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小梅作出這種決定,我們大家都感到吃驚,都勸過她,可她的態度十分堅定,我原以為是你拋棄了她,才使她自暴自棄嫁給周慶勳,你想想楊小梅如果想嫁人,隻要她發出信息,想娶她的人排成隊,一定從她家門口到小河邊都會站滿了人,根本輪不上周慶勳這小子。可是,偏偏小梅靜悄悄地嫁給了他,也許這就是緣分,這根紅線是月老早就牽好了的,不是人力可以扭轉的。雖然你和小梅十分般配,而且還是兩情相悅,可惜你們有緣無分,因此終究不能結合在一起。”

“不,我不相信這種鬼話,我一定找到小梅讓她親口告訴我,為什麼要離開我而選擇他。隻要小梅親口告訴我,她心裏沒有我,我一定心甘情願地離開。”我倔強地說。

“唉,柳鳴,你可是大學生,是文化人,怎麼不能用腦子想一想。小梅已經嫁了人,就是心裏有你又能怎樣,你找到她就能將她搶回來麼,她是人不是一件東西,任由你們奪來搶去。小梅這樣做是她自己的選擇,無論對與錯你都隻有尊重她的選擇,尊重已成的現實。你沒有理由去破壞這種現實,更不應該破壞別人的家庭。如果你真的愛她,就應該讓她實現自己的心願。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去找小梅,攪亂她寧靜的生活,甚至給他們的家庭帶來傷害,你能安心嗎?你可不能光想自己的感情,也得替小梅和周慶勳他們想想,你能忍心因一己之私,破壞別人的幸福嗎?”

楊繼發的話就如一枚炮彈擊中了我,激起我心靈的震撼,就是這番話使我打消了去找小梅的念頭。因此,即便事過二十三年,我依然記憶猶新。

那天晚上,我和楊繼發坐在船上談了一晚,我向他傾訴了我對小梅刻骨銘心的愛,也將小梅對我的深情告訴了他,我們分析了一個晚上,始終沒有琢磨出小梅到底為什麼離開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別繼發揣著一顆被傷害的心和滿腹的疑惑,離開了我的傷心地,回到了學校,不久,我被留校,後來又在沈嫻靜的強力攻勢下,成了她的俘虜,組成了現在的家,二十多年來,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思考小梅離開我的原因,卻一直沒有破解這個迷。

火車的顛簸讓我清醒,我感覺眼睛有些濕潤,掏出一張餐巾紙,將傷感的淚痕擦淨。我不得不重新拾起這個迷。是啊,當初她為什麼離開我呢。我陷入深深的思考中。由於怕打擾楊小梅的生活,二十多年我再也沒來過M縣,是楊思柳的這篇《一首淒婉感人的歌》打亂了我二十幾年平靜而又平庸的生活。“幾十年前她深愛著一個知識青年,後來這位知識青年考上了大學,她意識到一位農村姑娘與一位大學生的差距,為了愛為了對方的終身幸福,她毅然地割舍了心中的至愛,離開了這位深深愛著的知青,為了讓那位知青徹底忘卻自己,她以閃電般的速度將自己嫁給一位漁民,默默地將心中的至愛埋藏在心底。”毫無疑問,楊思柳所描述的主人公就是她的母親——楊小梅的切身體驗,而深藏在我心底二十多年的迷,也在此刻解開。當然如果楊小梅生活得美滿幸福,我當然無話可說,可是楊小梅的生活如此艱難,卻使我久久難以釋懷。

我深深地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無力自拔,紛繁的思緒纏得我昏昏然然,我用頭朝椅背撞了一下,一陣痛感竟使我腦中靈光一現,楊思柳,思柳,不就是思念自己麼。我一驚,驀地記起楊思柳的出生日子。天哪,按照小梅和周慶勳結婚的日子,思柳隻有八個月就出生了。不對,七成八敗,曾聽一位產科醫生說過,七個月的嬰兒產下還可夠成活,而八個月嬰兒的成活率反而低得多。

莫非——我沒敢再往下想,憶及為楊思柳頒獎時心中湧起的那種親情感受,我頓時明白……我有一種又驚又喜的感覺。

哦,我恍然大悟,楊小梅為了深深的愛,用無私的奉獻譜寫了一首淒婉感人的歌。

“M站已經到了,請到M站的旅客馬上下車。”我猛然驚起,立即下了車,走出火車站,很快打聽到“思柳餐館”,按照別人的指點,我疾步往前走著,沒走多久我便看到了那塊醒目的餐館招牌,我仿佛看見一位穿著粉紅色外衣,圍著粉紅色尼龍紗巾的姑娘正朝我招手,我加快速度大步的向前邁進,忽然我的眼前閃現出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麵孔:周慶勳、沈嫻靜、柳清……。我悚然一驚:如果我見到小梅,我能說什麼?失去的我能重新拾回麼?這次來M縣到底是對還是錯?我茫然、我疑惑、我迷惘,即刻,我的腿就如灌了鉛,沉甸甸地提不起來,我是應該繼續前進還是悄悄地後退回去……我的腦海出現了一個碩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