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大爺身倚兩口寶劍,自家身靠兩柄板斧,暗想道:“就是歹人也著從艙門而入。我今倚門而臥,怕他怎的?”因此放心,與駱大爺倚靠,一會不覺二人睡了,直至次日天明方醒。
餘千睜眼一看,船內大亮。連忙起來,喚醒大爺,開艙門探望一回,不是昨日灣船之所在,怎移在這裏來?船家笑道:“已過江了,大叔還不知麼?”
餘千聞得已過江,遂走到艙門仔細一看,卻在江邊。進艙回駱大爺道:“夜間已經過江,我等尚不知道。”駱大爺道:“既然過江,船家叫來,問他船飯錢共該多少,稱付與他,我們好雇杭州長船。”餘千遂將船家喚進,問道:“飯錢共該多少,稱給你們,我好雇船長行。”那船家笑答道:“大叔把的多,我們也說少;要得少,大叔也說多。離此不遠,有一船行主人,我同大叔到他那行內說應給多少,爭不爭,自有安排。且大爺與大叔還要雇杭州長船,就便行內寫他一隻,亦是便事。”駱宏勳聞他之言甚是合宜,說道:“我們的包裹行李無人挑提,如何是好?”船家道:“那個自然是我們船上人挑送行中,難道叫大叔自挑不成?”駱宏勳見船家和氣,說道:“如此甚好。”
於是起船板,將包袱搬出十數個,船家扛起,奔行而去。
駱大爺身佩二劍。餘千想道:“船行自然開在江邊。”走了這半日,還不見到,心中狐疑,問那扛包袱的人道:“走了這半日,怎還不見到?”那人道:“快,快,快,不久就到的。”走過三二裏路的光景,轉過空山頭,方看見一座大莊院。
及至門首,扛包袱之人一直走進去了,駱宏勳、餘千隨後也至門首。抬頭往門內一張,心中打了一個寒噤,將腳步停住道:“今到了強盜窩內了!”
隻見那正堂與大門並無隔間,就是這樣一個大空房子,內中坐了有七八十個大漢,盡是青紅綠紫黑五色麵皮,都是長大身材,早看見門外二人,伊談笑自若,全然不睬。駱宏勳對餘千道:“既係船行,則是商賈人等,怎麼有這惡麵皮之人?必非好人,我等不可進去,”餘千道:“我們包袱行李已被他們挑進去,若不進去,豈不白送他了?事已到此,死活存亡也說不得了,少不得進去走走。”
主仆二人邁步進門,那門下坐的人隻當未看見,由他二人走進了二門,見自己包袱在天井內,挑包袱之人一個也看不見。抬頭一看,隻見大廳之上有張花梨木的桌子、兩把椅子,並無擺設。餘千道:“大爺在廳上坐坐,等他行主。”駱宏勳走上廳來坐下,餘千門外站立。等了頓飯時候,見內裏走出兩個人來。餘千問道:“行主人怎還不出來?”那兩人道:“我主人才起來哩!”竟往外邊去了。又等了頓飯之時,裏邊有一人走出來。餘千焦躁道:“好大行主,我等來了這半日,怎這等大模大樣,怠慢客人!”那個人道:“莫忙呀,我主人才在裏麵梳洗哩!”說了一句,也往前邊去了。候了半日之後,裏邊又走出一個人來。餘千大怒道:“從來沒見一個船行主人做這些身勢,若不出來,我就搬行李走了。”那人道:“我主人吃完點心,就出來了。”亦赴前邊去了。駱宏勳意欲走罷,又無人挑擔包袱。自天明時來到,直等到日中時分,聽得裏邊一人問道:“魚船上送魚來否?”又聽一人回道:“天未明時,他就送了三十擔魚到。”那人道:“不足中飯菜用,吩咐廚下再宰九十個雞、百十個鴨,添著用罷。”駱宏勳、餘千二人聽得此言,暗驚道:“這是甚等人家?共有多少人口?三十擔尚不足用一頓飯菜,還宰雞鴨添用。”正在驚時,隻見四五個人扛著物件,一個人肩扛一個大銅算盤,一個人手拿二尺餘長一把琵琶戥子,兩個人同抬一把六十斤的鐵夾剪,算盤戥子放在桌上,夾剪掛在壁上。一人說道:“老爺出來了!”
駱宏勳、餘千望外一看,隻見一人:有六十多歲年紀,臉似銀盆,甚細嫩可愛,有一丈三尺長,身軀魁偉;頭戴一個張丘氈帽,前麵釘了一顆兩許重一個珍珠,光明奪目,身上穿一件玫瑰紫的棉襖,外麵一件翠藍杭綾麵子,銀紅胡縐裏子的大衣也不穿在身上,肩披背後;腿上一雙青緞襪,元緞鞋也不拔上,踏在腳邊,一步一步上廳來,也不與駱宏勳見禮,亦不與他答話,將身子斜靠在花梨木方桌上,一副驕傲氣象。又見扛包袱的船家十數人立進來站於門外。那行主問道:“幾時上得船?船上怎樣款待?共幾位客人?細細說來。”
也不知船家與行主是何算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