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暖思淫欲,饑寒生盜心。
於是往往同幾個朋友,向那煙花巷內走動,非止一日。那日會見一個妓女賀氏,遂與他有緣。任正千乃定興縣一個富戶,其心甚喜,加倍溫存。任大爺實難舍割,遂不惜三百金之費,在老鴇手內贖出,接在家內為妻。那賀氏生性伶俐,持家無事。不料他有個嫡親哥子,賀氏在院內之時,他亦住在院中,端茶送酒,及賀氏從良任門,在任正千麵前每每提起,說他極有機變,幹事能巧。任正千看夫妻之情,說道:“我家事務不少,既是令兄有才,請來我家管分閑事。一則令兄有以糊口,二則兄妹得以長聚,豈不兩便?”賀氏聞言,恩謝大爺之情,於是兄妹俱在任府安身。
你說那賀氏之兄是何等人物?其人名世賴,字國益,生得五短身材,極有機變。正是:
無笑不開口,非讒不盡言。
見人不笑不說話,隻好財錢,善於取財。若逢有錢之事,人不能取,他偏能生法取來。就受些須羞辱,隻要有錢,他總不以為恥。他一入任大爺之門,小心謹慎,諸事和氣,任府上下,無有一人不喜他,任大爺也甚喜歡。
過了年餘,任大爺性格脾氣,他都曉得了。逢任大爺不在家時,他瞞了妹子走出,與三朋四友賭起錢來。從來說賭賬神仙輸,那個贏的?把自己在任大爺家一年積下的十二金盡皆輸盡。後來在妹子跟前,隻說買鞋子襪子、做衣服無有錢鈔,告借些須。賀氏看兄妹之情,不好相阻。逢借之時,或一兩或八錢與他。那賀世賴小運不通,賭十場輸八場,就是妹子此後一兩八錢,也不濟事,況又不好今日借了,明日又借。外邊欠賬要還,家內又不便去借,出於元奈,遂將任大爺客廳書房中擺設的小景物件,趁人靜跡絕,每每藏在袖內,拿出變賣還人。任正千乃是財主,些須之物那裏檢點?不料賀世賴那一日輸的大了,足要大錢三千文方可還賬,小件東西不能濟事。且是常拿慣了,膽便比從前大些。在客廳書房往來尋覓,忽然條桌底下有一大火銅盆,約重三十餘斤,被他看見,心中暗想:“此物還值得四五兩銀子,趁此無人,不免拿去,權賣便了。”於是撩衣袖將火盆提起,往外便走。合當有事,將至二門,任大爺拜客回來撞見,問道:“舅爺拿火盆做甚麼?”賀世賴一見,臉有愧色,連忙回道:“我見此盆壞了一隻腳,故此拿去,命匠人修整,預為冬日應用。”任正千見賀世賴言語扭捏自己應用,任正千見他失虛,即走過來將火盆上下一看,見四隻腳皆全,並無壞處,心中大起猜疑,即刻到客廳書房查點別物,小件東西不見了許多。任大爺心急如火,那裏容納得住,老鴇(bǎ,音保)——舊時開妓院的女人。
從良——舊時指妓女脫離賣身生活而嫁人。
將賀世賴叫過來痛責一番,罵道:“無品行,不長俊!我以親情相待,各事相托,你反愉盜我家許多物件。若不著你妹子分上,該送官究治!你今作速離我之門,永不許再到我家。”說罷,怒狠狠往後去了,見了賀氏,將此事說了一遍。賀氏聞言,雖惜哥哥出去無有投奔,但聽他自作吃活,也不敢怨任大爺無情,說道:“他自不長俊,敢怨淮來?”口中雖是如此答話,心中倒有個兄妹難合之情。
由此,賀世賴出了任大爺之門。從來老羞便成怒,心中說道:“我與你有郎舅之分,就是所做不是,你也該原諒些須,與人留個體麵,怎的今有許多家人在此,就如此羞辱於我?”暗恨道:“任正千、任正千嗬,隻要你轟轟烈烈一世;賀世賴永無發達便了。倘有一日僥幸,遇人提拔一二,那時稍使計謀,不叫你傾家敗業,誓不為人!”此乃是賀世賴心中之誌,按下不言。
再表任大爺素仰駱老爺之名,就拜在門下執贄受業。駱老爺見他相貌怪異,聲音宏亮,知他後來必有大用。又兼任大爺純心習學,從不懈怠,駱老爺甚是歡喜,以為得意門生。這老爺所教門生甚多,隻取中兩個門生。向日到任之時,有山東恩縣胡家凹姓胡名璉,字白商,慣使一枝鋼鞭,人都呼他“金鞭胡璉”,曾來廣陵揚州,拜在門下習學武藝,一連三載,拳棒精通,拜辭回去。老爺甚是愛他,時常念及。今日又逢任大爺,師生相投,更加歡悅。這任大爺朝朝在駱老爺府內習學,往往終日不回,食則與駱宏勳同桌,餘千在旁伺候,安寢與公子同榻。二人情投意合,雖係世兄世弟,而情不異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