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關於塵封
1
偏遠破敗的荒野茅草屋內,今夜紅燭高照,既沒有洞房花燭,也不是金榜題名,這似乎是茅屋主人獨特的愛好。明亮的燭火被紅色的燭台罩子籠著,泛出血色一般的紅光,映亮了這簡陋的內室。屋內隻有一方鬆木的八仙方桌,那明晃晃的插著紅燭的銅燭台便立在這桌子上,照的八仙桌上剝落了的清漆,斑斑駁駁,格外紮眼。牆角還有一架柳木大床,已經看不出是個什麼顏色,隻是感覺床架上像是蒙了一層灰,細看才能看得明白,那深褐色的床上垂了一襲紗布簾子,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了,白色的紗幔竟成了灰撲撲的土塵色。環顧四壁,屋子裏隻有這一桌一床,相互輝映著,使得原本就簡陋的茅屋顯得更加寒酸了。
啞婆躺在床上,蓋著三床棉被,都極薄,三床疊在身上,也不比一床正常的棉被來的厚實。啞婆臉上蒙著黑紗,隻露出兩隻眼睛,眼窩深陷,烏黑,眼皮低垂著,看不出絲毫氣息。整個屋子除了那偶爾跳動一兩下的燭火,一切都顯得死氣沉沉。不多時茅屋之外傳來響動聲,有人朝著這邊來了。越是離的近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是一名女子的聲音,正在問話。
“人是什麼時候找到的?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接茬的是個男人,似是下人,言語畢恭畢敬。“昨天找到的,找到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還望示下。”
“就隻有她一個人麼?可曾問了鄰裏怎麼說?”
“找到時屋裏隻有她一個人,村裏人說隻見她一個人外出走動,也都說她是獨住,她不會說話,平日裏靠給別人洗衣,另外做些手工活為生,隻是最近三五日沒有見到,不知為何變成了這樣。”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門前。
“我進去看看,你在外麵守著。”
“是。”
茅屋的門被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劃破了這偏遠荒村之夜的寧靜。進到屋裏的果然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模樣生的很清秀,是那種讓人看了一眼忍不住一直想要看下去的不生厭的美感。她隻看了啞婆一眼,便幾步奔到床邊,伸手掀開了紗帳,注視著床上躺著的啞婆,卻一時愣住了,大概過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那美貌的女子才開了口。
“我找了你整整二十五年,終於,終於,找到了,卻不想你竟成了這副樣子,我隻想問你一句話,她……在哪兒?”
啞婆自然不會回答,即使她是清醒的她也無法發出聲音,美貌女子似乎並不介意,隻是躊躇的伸手去探啞婆脖頸處的脈搏,已經不動了。
“便是這樣了麼?已經不中用了麼?和那些東西打交道久了,注定就是這樣的下場。”
美貌女子歎了口氣,又伸手想要摘下啞婆的麵紗,但是手到了一半又停住了,終究還是放棄了。女子掩上門退了出去,隻是淡淡的對門外的下人吩咐。
“現在時辰不對,明日子時,料理了吧,本家的人自是這樣的規矩。”
“是。”
茅屋裏又恢複了寂靜,兩個人已經走遠,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床上,紗帳中,似睡去一般的啞婆卻猛的睜開了眼睛。那眼睛嵌在深凹的眼窩中卻是深邃明亮的,那絕對不是一雙死人的眼睛。啞婆將右手從被子裏抽出來,右手的手掌鮮紅一片,鮮血順著手臂淌了下來。紅燭下可以得見,手掌和手指仍在,隻是那掌上的皮肉不知了去向,露出根根白骨,鑲在手背上,猙獰可怖。啞婆看著自己的手,似乎並不覺得疼痛,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二十五年,這是她第一次開了口。
“碧碧,你且走吧,它們會幫著你,走的越遠越好,姨母再送你一程。”
說到這裏,啞婆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終究還是不敢看我的臉,究竟你不敢麵對的是一張麵孔,還是你犯下的罪孽?”
啞婆走到八仙桌前,一揮手打翻了銅燭台,茅屋很快燃了起來,不消片刻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啞婆若無其事的躺回床上,安然的躺在這一片火海之中。火舌的熱浪撩起了她的黑色麵紗,火光中出現的是一張怎樣的臉。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到處布滿了傷痕和結痂,猙獰可怖,這是一張來自地獄的麵孔吧。然而隻一瞬間,火海便吞沒了一切……
2
茅屋後的山頂上,最大那棵梧桐樹下,一個長著大眼睛的美麗少女,背著一個布包袱,看著山下的茅屋,看著那片火海,看著被映紅的夜空,滿眼淚水。她雙膝跪下,朝著茅屋的方向,重重的扣了三個響頭,然後抹了抹眼淚,轉身離去。她所去的方向,有一片朦朧的綠光浮動著,像是在為她引路。她身上的包袱,四四方方,竟有紅色的血跡滲出來,滲透包袱,殷出了一個紅色的血手印。那少女跟隨著若隱若現的綠光,幾個躍身,便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