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詔令不過短短兩天之後,王玄之就匆匆離開了洛陽,好像他隨時都準備著出發一樣,身邊隻帶了幾名護衛,輕車簡從,連日用的物品都很少。進了軍中,他就要跟將士一起同吃同住,從前那些士族子弟常用的物件,都不能再用了。
對南朝開戰之後,洛陽城內更需要安定,元宏對李得祿和於烈都下了密令,要他們一個繼續抓緊審問捉到的慕容氏後人,另一個繼續看準機會圍捕混跡在市井間的慕容餘孽。因為事情牽涉到自己和夙弟,馮妙不好多說什麼,隻是心裏隱隱覺得有些奇怪,高清歡就是慕容後人,元宏卻並不審問他,還讓他每天來華音殿送藥,這兩人之間就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一樣,隻是誰也不對馮妙說起。
就在馮妙以為這件事快要塵埃落定時,領軍將軍於烈到澄陽宮求見元宏。他原本奉命處置馮夙,皇帝的意思,是讓他斟酌著不輕不重地罰一下了事,可他卻大張旗鼓地來求見,又把這難題送回了皇帝麵前。元宏心裏有幾分不快,說話的口氣也跟著嚴厲了幾分。
於烈跪在殿內金磚地麵上,從袖中取出幾張紙來,雙手高舉過頭頂,呈給元宏:“羽林侍衛營的馮夙,未經長官允許私自外出,臣已經罰他在營中關禁閉思過。”
元宏聽了這幾句話,麵色才和緩一些。用私自外出的名義處罰馮夙,輕重很得當,既要嚴罰以儆效尤,又不會罰得太重。他示意於烈把手裏的幾張紙遞上來,隨口問道:“這又是什麼?”
於烈不敢直接與皇帝對視,上身稍稍向前,把紙張放在元宏麵前的書案邊緣,低頭稟奏道:“馮夙禁閉思過二十天,今天日子剛好夠了,臣原本是想去放他出來的,沒想到在他的房間內發現了這個東西,臣不敢隱瞞,立刻拿來請皇上過目。”
聽他說得嚴重,馮妙也忍不住想知道那張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心裏已經在不住地歎息,早知道夙弟現在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來,當初還是應該早些聽王玄之和元宏的勸,讓他多在外曆練曆練。
元宏一頁一頁地翻看過去,臉色越來越陰沉凝重,他最後把那些紙輕拍在桌麵上,沉聲對於烈說:“先把馮夙繼續關著吧,這件事朕會親自處置,你先退下。”
於烈走後,馮妙上前拿起那幾張紙翻看,隻見上麵大大小小地寫滿了名字,字體有些古拙怪異,不知道是故意這樣還是落筆時寫錯了,有好些字缺了幾筆。她茫然地看向元宏:“這……是夙弟寫的?”
元宏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點了兩下頭:“於烈剛才說的很清楚,他把馮夙單獨關著,湊巧那房間裏有些筆墨紙張,今天再去便發現了這個。這字體雖然跟馮夙平常的字體不大一樣,可是你也該看得出來,落筆的習慣卻是跟他平常寫字一模一樣的。”
他指著幾處帶提手旁的字給馮妙看:“馮夙寫這一筆豎鉤時,習慣在這彎角處稍稍向右頓一下,這幾張紙上的提手旁,都有向右頓的痕跡。”
馮妙對照了幾處,的確如此,可她還是不明白,這些紙張看起來就像是隨手練字用的,上麵的字根本連不成句子。想到夙弟,她的心都亂了,焦急地問:“皇上,這上麵寫的究竟是什麼?怎麼……我一點都看不懂呢?”
元宏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別驚慌,拿過一張紙指給她看:“妙兒,這些字你看不明白,並不奇怪,因為好些都寫錯了。這些字也連不成句子,而是……人名,你看著奇怪,因為這些並不是漢人的名字,而是鮮卑人的名字。早先的鮮卑名字,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漢化,隻是根據讀音選擇相似的漢字,記錄下來,因此本身並沒有什麼含義,不像漢人的名字那樣,每個字都帶著美好的寓意。”
馮妙越是想要聽明白,就越覺得腦海中一團混亂:“夙弟寫這個做什麼?再說……再說……就算是從前的鮮卑人名,夙弟寫在紙上,又有什麼要緊?”
“這不是普通的人名,”元宏的聲音越發沉鬱,“這是一個埋藏多年的秘密,連朕都以為,它永遠不會有再見天日的那一天了,沒想到,朕卻用這種方式看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