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身世之秘,幾乎將他前半生的所有認知,都擊打得粉碎。從貞皇後陵寢返回平城的路上,他沒有一個晚上睡熟過,一會兒夢見父皇聲色俱厲地說著“要打死這個混賬東西”,一會兒又夢見麵容模糊的母後,抱著他嚶嚶哭泣。
他在平城給父皇上了一封奏表,說自己病了,暫時不宜走遠路,想先在平城休養一陣子再返回洛陽。元恂心裏比誰都清楚,這些不過是托詞而已,他其實是害怕,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父皇”。
在惶惶不安中過了十幾天,東陽王元丕忽然帶著世子元隆前來探望太子。東陽王是皇室宗親裏輩分最高的老親王,與任城王元澄一樣,在朝堂上很有影響力。太子元恂聽說是東陽王到訪,立刻起身迎出府邸大門之外,沒有了馮清這個母後的支持,東陽王已經是他最後的指望了。
東陽王不過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走了,留下世子元隆陪伴太子。元隆本就是鮮卑貴胄裏最典型的紈絝子弟,漢字不認得幾個,卻最擅長鬥鷹賽馬。兩人原本就相識,這次元隆又是受了父親的再三叮囑,刻意接近太子,很快便彼此熟悉起來。
元恂平常沒有什麼朋友,身邊突然有了一個可以喝喝酒、跑跑馬的同齡人,他便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友情了,把自己堆在心裏的話全都告訴了元隆。
“太子殿下,別怪我多嘴,”元隆勒住馬韁,“我和父王從洛陽來時,皇宮內外已經滿是風言風語,說皇上想改立二皇子為太子。二皇子的生母剛剛晉了貴嬪夫人,高家的好幾個親戚也外放做了刺史、縣丞,這苗頭已經很明顯了。”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陰測測地說:“被廢的太子要是還活著,新的儲君怎麼可能放心得下啊!”
元恂本來就沒什麼主見,此時一聽更加害怕,嚇得聲音都變了:“那……那我能怎麼辦,父皇……不,我已經不配叫他父皇了……皇上肯定已經知道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太子殿下,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才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元隆一臉誠懇,“這麼多年了,皇上都沒有提起過這件事。隻要知道這秘密的人不說,殿下就永遠是皇上最愛的貞皇後生下的長子。”
東陽王元丕的妻妾都是血統純正的鮮卑女子,元隆生得寬額高鼻,也是一副典型的鮮卑男兒相貌,峰巒一般的雙唇間,吐出的話語帶著蠱惑人心的味道:“要是太子殿下能快些登基為帝,這秘密,就永遠隻會是一個秘密了。”
“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元恂隻覺得手腳發涼,父皇春秋正盛,又一向勇武過人,前幾年還曾經數次帶兵親征,哪有半點需要新皇登基的跡象。
“太子殿下,其實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英明過人,這些事根本就瞞不過她的眼睛,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元隆附在太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元恂驚駭得睜大了雙眼:“你……你說父皇他……”
元隆趕忙捂住了他的嘴:“殿下,不要聲張,我是聽父王說的,肯定不會有錯。你也知道,父王當年幫著太皇太後誅殺了權相乙渾,立下大功,所以太皇太後才會信任父王,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了他。”
“可我……可我……”元恂的心如在油鍋中反複煎炸一般,要是從沒有過這樣的念頭也就罷了,偏偏他做了十幾年太子,距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隻有一步之遙,“可我手裏隻有十幾個親信侍衛,在父皇……皇上麵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東陽王世子元隆邪邪地笑道:“殿下,父王和我既然把這秘密都告訴了你,自然會站在殿下這一邊兒。還有,殿下別忘了,您的親生父親北海王手裏,還有自己的親衛呢,天底下哪有父親不幫自己親兒子的道理?他新近攀上的嶽父大人,也是一員虎將,手下的兵馬何止千萬?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太子殿下您,到底有沒有這個膽量?”
洛陽城內,皇帝已經整整一月都隻召高照容一人侍寢,幾乎要她時時刻刻都陪伴身側。
靈樞悄悄去跟禦藥房的人混熟了,打聽到華林別館先傳了幾天清熱去毒的藥,後來又傳了些固本培元的補藥,最後才慢慢減少了藥量,直至完全不用了。她把這情形講給馮妙和素問聽,三人都覺得懷兒的病應該是好起來了,這才多少放心了些。
可馮妙的病症卻一天天嚴重起來,接連咳了幾次血,連續低熱不退。